冷汗顺着阿鲁的鬓角慢慢流淌下来。
他明白了陈帘的意思。
但是后面有什么?阿鲁试着静下心来,努力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起初什么也听不到,空荡荡的神殿里只有自己和陈帘的脚步声。接着阿鲁察觉到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那种声音藏在自己和陈帘的脚步声中,很轻微,但确实存在。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它轻柔且持续,像是风吹过沙漠时那些沙子互相摩擦的声响,又像纱布从地面拂过。
阿鲁看了看陈帘,他仍旧一步步向前走着,拉着自己的手。
前方是浓重的黑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掌控。
阿鲁咬了咬牙,猛然挣脱了陈帘的手,转身向身后看去。
陈帘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似乎是没想到阿鲁会这样做,也跟着向身后看去。
那是一个怪异的生物。
它看起来像是没毛的猴子,皮肤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苍白色,巨大的脑袋上挂着松弛的皮肤,四肢着地,像是在爬行。
阿鲁不知道那是什么,他有些紧张地戳了戳陈帘:
“你们汉人管这个……叫什么?”
陈帘面色十分凝重,他盯着这个生物看了半晌,最终嘴里吐出一个字:
“人。”
“哈?”阿鲁似乎是对听到的回答感到难以置信。
那生物察觉到了陈帘与阿鲁的异动,它缓缓抬起头,巨大的黑色瞳孔直勾勾地盯着两人。
“你们汉人……管这个叫人?”
阿鲁咽了口唾沫,将断矛反拿在手中。
“胸口。”
阿鲁向着那怪物的胸口看去,它浑身的皮肤仿佛大了一号,从头到尾都松弛地挂在它的身。即使那怪物极瘦,根根肋骨几乎透体而出,胸口的皮肤还是布满皱纹,甚至形成了一些堆叠的褶皱。
但是那些松弛的皮肤上有图案。
“那是纹身。胡人的习俗。”陈帘补充道。
“你是说……这是胡人?”
“对!”陈帘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神情:
“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当初弘吉剌部远征队中的一人,只是不知如何变成了现在这模样。”
那怪物听到陈帘说的话,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它看起来像是努力想要站起来,但是它纤细的四肢似乎不能承受身体的重量,最终又摔倒在地上。
“你是弘吉剌部的人,是不是?”陈帘快速走到那怪物面前,蹲下身子问道。
那怪物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它张了张嘴,但是又说不出什么话,只能发出些无意义的嘶吼声。一股腐臭的气味从它嘴中飘出,它愣了愣,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似哭非哭的神情,直直地盯着陈帘。
“你是弘吉剌部的人,是不是?”陈帘重复了一遍。
那怪物点了点头,趴在地上指了指自己。
“这里有危险吗?”
那怪物听了更是疯狂点头,浑身颤抖着,脸色更是白的吓人。
“你们遇到了什么?”
那怪物听到这句话脸色剧变,疯狂地在地上挥舞着双手,像是落水者溺亡前看到了希望。
陈帘与阿鲁皱着眉头看了一阵,猜不出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只好作罢。
“走吧,问不出什么了。”陈帘站起身来,打算要走。
“等等!”阿鲁叫住了陈帘。
“它说这里有危险。”阿鲁看着陈帘的脸,一字一句说道。
陈帘无所谓地笑了笑:
“人活着本身就很危险。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你明知危险也要去做。就好像你以往在冰原上的狩猎,又好像今天我必须要去里面看看。”
或许是听到了陈帘的话,那怪物抬起头猛然大吼一声,快速向前爬行了几步,一把抓住了阿鲁的脚。
阿鲁不知道它可以爬得这样快,又这样安静。
冰冷干瘪的触感从脚踝传来,阿鲁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将断矛对准那怪物巨大而又无神的眼睛:
“你想干什么?”
怪物看着眼前锋利的矛尖,冲着阿鲁连连点头。
“什么意思?你要我的矛?”
那怪物连连摇头,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断矛,又指了指自己。
“你……要我刺你?”
怪物连连点头,期待地看着阿鲁。
阿鲁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陈帘。陈帘皱着眉头想了一阵:
“试试吧。”
阿鲁点点头,将断矛正握在手中,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对准那怪物的手臂狠狠刺出。
短促、有力。
矛尖传来奇怪的触感,不像是划破肌肤,而像刺中了什么更坚韧的东西。比如,牛皮。
粘稠的黑色血液自伤口中缓缓流出,那怪物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用修长的手指蘸了蘸,接着翻过身来,在肚皮上用自己的血液画了几个符号。
阿鲁认得那些符号,那是人皮祭文上的文字。
“写的什么?”阿鲁看不懂弘吉剌部的文字。
陈帘摇了摇头:
“他让我们快走。”
“这里面有什么?”陈帘无视了怪物的劝告,继续追问。
怪物看了看陈帘,又看了看阿鲁,低头擦掉了肚皮上的字。黑色的字迹被涂抹成一片深红色的印记,留在那怪物苍白的肚皮上,看起来十分诡异。
它又沾了些自己的血,在胸口上慢慢画出一个符号。
阿鲁看到它在颤抖。
“门。”陈帘认出了那个字。
这神殿里面有扇……门?
阿鲁回身看了看这座隐藏在黑暗中的黑暗,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了心头。他发现自己在这里一无所知。
“门里有什么?”阿鲁直截了当地问。
那怪物又蘸了些自己的血,看了看已经写满字的上半身,在自己的左脸上也画了一个符号。
阿鲁认得那个符号,它在人皮祭文上出现过。
那个字的意思是神。
陈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真的?”
怪物点点头,接着尖叫了一声,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似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
陈帘沉默了一瞬,转过头来看着阿鲁正色说道:
“阿鲁,我们有麻烦了。”
“什么?”阿鲁有些不明白。
“你知道什么是神吗?”陈帘反问道。
“神就是神。”阿鲁不明白陈帘这个问题的意义。
陈帘摇了摇头:
“你不明白。神是高于人的东西……”
“神看着你,就好像你看着蚂蚁。”
“你会在意蚂蚁的生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