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城县周围物产并不丰富,市场上的货物也都较为常见。苟剩在附近逛了一圈,见无甚可买,便沿着路去找陈霸仙。
没走两步,陈霸仙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怎么了?”苟剩上前问道。
陈霸仙将一把铜钱还给苟剩,哭丧着脸道:“我本想买一盒水粉,反被铺上的小娘子羞辱了一顿。”
秦无恙笑道:“一盒最便宜的水粉也得一吊钱,你这是找骂来着。”苟剩回头看了她一眼,秦无恙立刻住嘴。
张金花呵呵笑道:“女为悦己者容,男为悦己者穷,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小兄弟既然想买水粉送心上人,在下可以借钱给你。”
陈霸仙喜出望外,刚想去接,苟剩摇摇头,拉下陈霸仙的胳膊,认真问道:“胖子,你好好对比一下,如果让你从脂粉铺子的小娘子和周石匠的女儿中间选,你会选那边?”
陈霸仙认真道:“我选咱们村的!”
苟剩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心里嘀咕这陈胖子莫非有恋母情结?见陈霸仙一脸刚毅,苟剩知道他是来真的,笑道:“既然你意已决,我自然赞同你。可是你得考虑一下,人家想要的是什么?你送水粉,人家就一定会接受吗?”
陈霸仙一时陷入思索。半晌又苦着个脸道:“我还真不知道人家喜欢啥。”
苟剩笑道:“那就去查、去问。你不能逮着如花本人问,得从其他人下手。”秦无恙一听这小胖子的心上人原来叫“周如花”,差点笑出声来。
陈霸仙点点头道:“好!我先回去打探清楚,下次进城再给她买。”
秦无恙想逗弄陈霸仙,故意道:“万一你的心上人什么都不需要呢?”
陈霸仙犯了踌躇。苟剩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秦无恙,宽慰陈霸仙道:“具体情况回去再研究,我来给你支招。”
逛了一圈西市的摊铺,苟剩准备回院子看看进展。快出市场时,左近传来一阵叫好声。
张金花解释道:“那边是城里说书人的场子,少爷不妨去凑凑热闹?”
苟剩心中冷笑一声,咱也是说书出身。索性去看看别人的场子,便大踏步走过去。
一到地方,四周乌央乌央围坐着人。一栋茶楼底下撑了个摊子,一个清癯老头一手摇扇,一边说书。听众们饮着茶,抽着烟,吃着小食,美得很。
老头滔滔不绝地说,底下的人仔细地听。苟剩侧耳听了一会,赫然听出一部《西游记》来!苟剩不动声色地听下去,发现这老头在故事里夹了不少私货,涉及太魏国一众官僚名人,口气里多带着嘲讽,却用诙谐的故事巧妙说出,博得听众不时的发笑。
苟剩悄悄问身边听书的:“这讲的是什么故事?”那人不耐烦地回头一看,见几人穿着讲究,哼了一声道:“这出评书叫《西行途目睹怪现状》。”说完又扭过头去。
苟剩冷笑一声,心里大概猜出是怎么回事了。反正明天就开课,到时不妨再问。
忽然一声惊堂木响,老头站起身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罢转身上了茶楼。
听众一时焦急喧哗道:“今天怎么就讲这么点?”“我特意跑了大半个县城来听这部评书,你老怎么说停就停!”
茶楼老板笑呵呵走出来道:“各位爷,好故事自然要慢慢讲。接下来是由木先生给大伙儿讲《十八寇》的评书,各位欢迎!”
话音未落,从茶楼下来另一个老者,中等身材,面色红润,边走边笑着拱手施礼。人群里不时有人“切”了一声,丢了一地果皮,起身离开。
苟剩见正主走了,也没了逗留的意思。临走前回头瞥了一眼,心中有些疑惑,摇摇头离开西市。
几人刚进到前院,见院子里已经有两个中年仆役在忙活。管家站在垂花门前指挥现场,一见到苟剩,立刻迎上来笑道:“少爷,您的房间已经在收拾了。天黑前一定整理好,不耽误您休息。”
苟剩摆手道:“从今天算起,我以后每隔五天来这住两天。”抬头看看日头已经往西走了一半,又道,“我走了。好好服侍老爷。”转身欲走。
管家回头看了一眼问道:“不跟老爷打个招呼吗?”
苟剩玩味地冲他笑了笑。管家立刻反应过来,暗骂自己眼力劲差。再想告罪时,苟剩已到了前门口。管家只好恭敬喊道:“少爷一路慢走!”
几人一路往南,到了张氏药材铺。张金花道:“少爷以后在村里读书,生活上的一切用度,由在下安排便是。”
苟剩笑道:“张掌柜不仅要打理店铺,还要操劳我的事,先谢过了。”
一番体面话说完,张金花吩咐下人几句。不大一会,两只小车从铺子里推了出来。一辆车上堆满了米面菜蔬等日常食材,另一辆车上则堆了些纸笔等学习用具、衣服被褥等,以及三四个竹筐,盖得严严实实。
苟剩指着竹筐问道:“这些是?”
张金花笑道:“土鸡蛋。”
苟剩哭笑不得道:“乡下蛇鼠多,一次采购这些,怕是要进了它们的肚子。再说,我也吃不了这么多。”
张金花摆手笑道:“这些鸡蛋不是用来吃的。”
苟剩疑惑地看着张金花。
张金花笑道:“总之,这是三爷吩咐的。说是少爷今后会用到。”
苟剩也不知三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照单全收了。
张金花一路将苟剩送到靖城县城门口。双方互相道别,张金花又仔细叮嘱了秦无恙几句,苟剩几人转身朝陈家村去了。仆役们推着小车跟在后面,一路吱呀吱呀。
陈家村到靖城县只有一条大路,沿途又有老河作为标志,不怕走岔。日落时分,苟剩终于到了村口外。集体田里依旧是一片忙碌景象。
陈大贵老远就瞧见苟剩一行人,连忙走上来打量了一番,笑道:“狗娃子如今果然少爷气派。”苟剩笑着拉扯闲话道:“田里的活儿还好?”陈大贵抹了把汗,回头看着田地道:“今晚加把劲,冬小麦就能全部种下了。”
苟剩见那些青壮佃户佝偻着腰默默干活,心中涌出一阵异样情绪,跟陈大贵道别,进了村子。
大槐树下,老狗公依旧坐着,闭目养神。
苟剩上前,从怀里拿出那包蜜枣,塞进老狗公手里。老狗公这才意识到有人,睁开眼见是苟剩,惊喜道:“狗娃子回来啦。”
苟剩笑道:“这是给你带的蜜枣。”
老狗公鸡爪一样的手指捏着纸包,喃喃道:“还暖呼呼的呢。”
苟剩叫秦无恙上前,介绍给老狗公。老狗公呵呵笑道:“挺俊俏的女娃娃。”苟剩奇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女子?”
老狗公狡狯地看着苟剩道:“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大槐树轻轻摇着细枝,嫩叶挤成一团,光芒一映,更添几分可爱娇柔。
苟剩告别老狗公,回到家中。山道不好推车,几个仆役便一趟趟将车上的东西搬上山腰,个个累得气喘吁吁。苟剩忙让秦无恙去烧点开水放凉,亲自从采买的用品里拆出碗具。忙活了半个时辰,东西全都搬进屋子,苟剩让仆役们喝水歇息一阵。几人放下碗后便走了。
秦无恙笑着走过来,道:“少爷是不是忘了给点什么了?”
苟剩一拍脑袋,懊恼道:“赏钱!”忽又失声笑道:“苟爷我如今什么都有,就是身上没银子。”
秦无恙笑而不语。
苟剩摆摆手道:“下次进城请这几位吃一顿罢,钱让老张来出。”
秦无恙问道:“哪个老张?”
苟剩笑道:“老板请员工吃饭,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秦无恙哭笑不得道:“合着饭是你请的,钱是我舅舅出的,面子里子全让你挣了?”
轮到苟剩笑而不语了。
天色渐暗。一阵风忽然吹进屋来,夹杂着浓重的水汽。苟剩走出屋来一看,天空暗沉沉的,已经下起了细雨。泥鳅一回来就趴在门口,无精打采地看着屋外。
苟剩也不去管,忙吩咐秦无恙做饭,自己在厅堂上点起一盏灯火。于是,细雨朦胧中,回到陈家村的青壮们依稀能看到,西南山坡上那栋离群索居的屋子里,透出久违的光亮。上一次看到这一豆灯火,大概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屋檐下雨幕如帘。秦无恙准备晚饭去了。苟剩将屋里的东西一一收捡好,在东西两间卧房里都点上了烛火。家里一切用具都已陈旧,苟剩心知老爹这一去,在靖城县里做了老爷,以后大概都不会再睡这里了,遂将床上的破褥烂衣一齐丢进屋外的山沟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一并扔了。
苟剩打来清水,将老爹的卧室仔细擦了个遍。又抱来一大捆秸秆,在屋里点起火后,迅速关闭门窗。浓烟慢慢从缝隙里钻出来,小心翼翼,转眼就散了;从屋顶冒出来,被风雨吹打,摇摇晃晃逃进了林子。
天黑了下来,屋外风雨越发放肆。
秦无恙端上饭菜。两人对坐,中间一盏油灯。秦无恙笑道:“来,尝尝姐的手艺!”
苟剩夹起一块蒜炒肉片,笑道:“怎么又自称姐来了?”
秦无恙道:“公子又在取笑。我本是女儿郎,又比你大,如何不能自称为姐。”
苟剩吞肉下肚,称赞两声,又道:“你在人前可不是这副模样。”
秦无恙扒了口饭道:“这里没外人,自然要说心里话啦。女孩子家装成男子很累的。”
苟剩想起下午在靖城县西市时,秦无恙对胭脂水粉的价格了如指掌,当时还觉得奇怪。苟剩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专心对付起饭菜来。
残羹剩饭自然是给泥鳅消灭了。趁着秦无恙在灶房洗碗烧水的功夫,苟剩赶紧将老爹卧室的门窗打开,把屋里的烟火气冲散,又将屋里仔细擦了一遍,铺上新被褥。之后才去整理自己的房间。
入夜,东西两间屋子各自躺着一个人。秦无恙嗅着空气里微微残存的烟味,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口吹灭火烛,把脑袋缩进了被窝。
苟剩正在秉烛夜读。为了保护视力,苟剩在屋里点起了十几支火烛。十几支火烛喷吐着光辉和黑烟,将苟剩手上的讲义照得一清二楚。
泥鳅卧在床边,轻声打着鼾。苟剩微微一笑,继续低头学习。
明天就要开课。为了获取黄老夫子的信任,尽快看到黄老夫子家的藏书,苟剩必须表现出一副勤学上进的姿态出来。
讲义上的内容早已滚瓜烂熟,苟剩又仔细温习几遍,确保明天上课时对答如流。
一阵风灌进屋里,火烛们摇摇欲坠。苟剩连忙起身关窗,却把那卷羊皮纸掉在了地上。
苟剩捡起羊皮纸卷,在灯下摊开。入眼依旧是一排排的动物画像,附以针脚小字。
苟剩仔细看去,开头有一行总言道:御道者,魂为本;魂壮则能御死物,御生灵。至高深处,能御世间万物。
苟剩啧啧道:“口气不小!”往下看时,就是飞禽走兽了。苟剩看到第一个画像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竟然是一个鸡蛋!
苟剩喃喃道:“鸡蛋也算动物吗?”忽然想起了厅堂角落里还放着三筐鸡蛋。
苟剩蹑手蹑脚走出房门,看到对面的门紧紧闭着,侧耳听了一会,什么动静都没有。苟剩做贼一样拿了个鸡蛋,迅速溜回了屋。
鸡蛋图旁边的文字大致意思是说,修行者初次踏上修行路时,要用最单纯的生命来练习,用三魂感受鸡蛋内孕育的生命。三魂这哥仨分别叫胎光、爽灵和幽精。初学者要借三魂沟通生灵,用三魂温养鸡蛋,等到鸡蛋里有小鸡孵化,说明温养成功,算是正式踏上御道修行的路。
苟剩翻了个白眼,实在搞不懂修道者为什么要取一些稀奇古怪的名词,三魂分别叫老大、老二和老三不行吗?
吐槽归吐槽,苟剩还是按照羊皮纸上的详细说明,认真摆好坐姿,结成手印,脑海冥想。
烛火肆意燃烧,蜡油滚滚而下。屋外风雨紧一阵慢一阵,陈家村的灯火相继熄灭,哈欠声和打呼声还没传出院门,就被雨水冲化。
大槐树下的窝棚里,老狗公半睡半醒间,似乎听到头顶有什么东西呼啸飞过。老狗公微微睁开眼,瓢泼的雨砸在屋顶蓬蓬作响,夹杂着大槐树颤抖不休的枝干的呻吟。黑暗中,老狗公重新闭上了眼。
一声鸡鸣,将一夜风雨的喧哗喝退。
苟剩悠悠醒来,觉得手心痒痒的。低头一看,一只出壳的小鸡正在啄他的手。
小鸡仔一身细毛呈淡青色,连蛋壳都是青色的。昨晚取鸡蛋时倒没注意。
苟剩哭笑不得道:“这算哪门子修行?”
泥鳅也醒了,围着苟剩一个劲地摇尾巴。苟剩将小鸡仔放在地上,起身出了房门。
灶房里,秦无恙正在忙活着做早饭。泥鳅一路尾随苟剩进来。苟剩打了个哈欠问道:“昨晚睡得还习惯罢?”
秦无恙笑道:“在哪都一样。不过,晚上在这山村里睡觉,倒十分清净爽快。”
一阵“叽叽”叫声由远及近。那只青色的小鸡仔一路扭着屁股,闯进灶房来,围在苟剩脚边叫个不停。
苟剩笑得尴尬。
张扬山。
一座灯火通明的楼阁内,有一个老者趺坐在案前,看着眼前的一块通透白玉。白玉上一丝微弱的青光,正在慢慢消散。
一个身穿青色大氅的老人走进楼阁内,毕恭毕敬在案前跪下行礼。
趺坐老者将眼光从白玉上收回,闭目养神,呵呵笑道:“三英,此事你办的着实不错。你这些年的功劳和苦劳,阁中其他几位也一直看在眼里。你的要求,我们会好好考虑的。”
跪在下首的老人,正是三英。此时三英已经不再是那个穿着葛衣青衫的老头。
三英叩首拜谢后,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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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书,真的有人看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