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一蟾蜍在东市街头分道扬镳,柳小翠搀扶着疾如风离去。苟剩抬头看看日头,已是下午申时左右。
路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匆匆往城东走去,一路上议论纷纷,看见苟剩一行人,投来异样的神情。这些人大概是听到响动,赶去凑热闹的。
陈霸仙半路上捡了根木棍给木道人当拐杖。几人都不知木道人受了多重的伤,只见他神色有些恍惚,走路一瘸一拐。陈霸仙想去搀扶却被赶开,显然还在跟现实较劲。
苟剩见木道人形容凄惨,心中不忍,便提议让木道人随自己在小院里疗伤休养。木道人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可听声音却并不强硬。苟剩心知木道人放不下脸面,只好又低声下气好说一顿,总算让木道人面色缓和下来。
伍之在苟剩头顶上,一个劲地扒拉着他脑袋后的小尾巴。苟剩看着头顶,没好气地问道:“你要赖在我头上到什么时候?”
伍之并不回答,凑到他耳边反问道:“你是属狗的?对一个江湖道士如此恭敬。”
苟剩一把揪住伍之,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你现在应该叫四足铜蟾蜍罢?”
伍之点点头。
苟剩眯起眼,将伍之浑身打量了一番:
“苟爷觉得,你这一身的铜留着也没大用。不如把你送到铁匠铺,打一只茶壶。”
伍之浑身一颤,连连告饶。
苟剩随手将伍之丢在地上。伍之伏地磕头如捣蒜。苟剩抬腿便走。伍之连连蹦跳着跟上,瞅准苟剩的脑袋,又想纵身跳上去。苟剩忽然回头,一脚将伍之踢飞,冷笑道:
“骑在苟爷头上还上瘾了?以后你就在地上,给爷爬。”
伍之面色愁苦——如果他有脸面的话。苟剩说完转身就走,伍之眼珠子转了几转,转身钻进了一条小巷消失不见。
陈霸仙问道:“就这么放他走了?”
苟剩满不在乎:“随他去。我总不能养一个吃闲饭的,还要倒贴银子。”
几个躲在墙角的小乞丐拥了上来,围着三人讨要银钱。三人除陈霸仙外,都一身脏污,狼狈不堪。苟剩撇撇嘴,手指陈霸仙道:“他身上有钱,找他。”
说罢就侧过身子,继续前行。木道人压根没理会这些小叫花子,手上的木棍“笃笃笃”地朝前去了。
陈霸仙被一群吵闹不休的小乞丐团团围住,急的满头大汗。高呼着求苟剩解围。
木道人犹豫片刻,问道:“你就这么丢下他不管?”
苟剩道:“我这个朋友缺点不少。可最大的毛病还是没有主见,得让他学着独自解决某些事情。”
木道人微微一笑:“我对你们的事情有所打听。他是地主村长家的独子,以后吃穿不愁,你不必替他担心这个罢?”
“那是以前。”苟剩微微停顿,继续道,“现在情况有所改变。他爹指望上了我,希望我能提携他,带他走出这个小地方。”
木道人问道:“那你的意思?”
苟剩轻轻摇头:“我如今连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何谈带上别人。只是,有些事、有些心理上的预期,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木道人眉头微皱。看着苟剩瘦削的背影,他试探地问道:“你那张羊皮纸,不会是真的罢?”
苟剩静静走着,似乎没有听到。
木道人心知交浅言深,不再追问。
又走了一段路,已经来到东西市交汇的区域,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两人刚到街角,迎面撞上一个小孩,七八岁的模样,一身破烂黄衣,扎了个羊角辫,眉间有颗姜黄色的痣。
小孩堵住苟剩的去路,一双栗黄色的瞳孔盯着苟剩,伸出左手道:“大爷,给两个铜子儿罢。”
苟剩看看小孩脏兮兮的手掌,掌心有一颗黑痣。苟剩将小乞丐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一脚踢过去。小孩连忙躲到一边,怒道:“你这人好生无理!”
木道人旁观不语。苟剩嗤笑一声:“你不是滚了吗?”
“我演得这么差吗?”小孩嘻嘻一笑,正是去而复返的伍之。只不过变幻成了人形。
苟剩指了指他的眼睛。
“正常人不会直勾勾地盯着人看的。”
伍之恍然,一副小孩子天真的神情。
见伍之小孩心性,苟剩不由地揉揉眉心,一时难以从那头五足蟾蜍的阴冷跋扈中扭转过来。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头妖怪。
苟剩如此暗自提醒。
“说吧,缠着我想干嘛。”
伍之面露愁苦道:“我……我已经无家可归了,只能跟着你了。”
苟剩根本不信:“你是博场的老板,腰缠万贯,怎么就无家可归了?”
伍之看看街上的行人:“你听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大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似乎都神色兴奋,议论纷纷。苟剩仔细听着,得到如下对话:
“听说了吗?城外那座破庙遭雷劈了,起了大火,都烧塌啦。”
“嗐!这谁都知道!你们知道吗,金蟾楼的当家的好像烧死在里面了!”
“哟!这又是从哪来的消息?”
“我听一个丐帮里的弟兄听说的。据说有人亲眼所见,金蟾楼当家的进去之后就起了火,人就再也没出来。”
“这我也知道!我还知道,丐帮已经偷偷去占了人家的地盘了呢!”
“你这就是胡说八道!咱县太爷能眼睁睁看着丐帮胡闹嘛!”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县太爷把手底下的捕快都派去城外调查破庙了,丐帮就是找准了这个机会,才敢如此放肆!”
“要我说,这丐帮如今已经成了气候,连县太爷也不好随意处置他们了。”
“要是侠盗疾如风能出面就好了。”
“侠盗本事是高,可是也架不住一整个丐帮啊。”
……
伍之愁容满面道:“如你所听到的那样,我的老巢被一帮要饭的给占了。”
苟剩满不在乎:“关我屁事。你是妖怪,大不了一头钻进山林里,修炼个千八百年,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
伍之连忙摇头,神情激动道:“不要!我不要再回到山林里去了!人间热闹,我要留在这里。”
“我可没金银喂你,你还是走罢。”
“不用。”伍之摆手道,“我可以不吃不喝,靠地气就能存活。”
苟剩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还要修炼成三足金蟾吗?”
伍之看看自己的手脚,笑道:“我能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已经很知足啦。”
“原来是个混吃等死的。”苟剩心中腹诽。
“可我这里不养闲人。”苟剩还是想拒绝收留。
“我会做事!我鼻子很灵,能闻到很多特殊的味道!”伍之忙着介绍自己的优点。
“我已经养了条狗。”苟剩懒懒道。
“我还会干力气活!我能砍柴烧火,能……”
“我家已经有一个侍从。还是个女侍从。”
伍之急了:“我……”张嘴却说不下去了。
苟剩笑眯眯地看着他。
“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如今刚蜕变,一则害不了人,二则嘛……也不是一无是处。你且先将他收留了罢。”
苟剩扭头,见木道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老道话里有话啊。
苟剩思忖一番。再招个小弟倒也不是不行。秦无恙整天一个人待在陈家村,嘴上不说,心中大概也烦闷罢?老狗公也少人陪伴,泥鳅也没人带,还有那些孵出来的小鸡……
心中仔细盘算了一下,苟剩打定心思,点点头道:“看在木道人的面子上,先收留你罢。”
伍之欢呼一声,就要冲上来抱住苟剩。苟剩伸手抵住伍之的脑袋,不让他靠近。伍之两只胳膊在空中一个劲地扒拉。
“咦?这是谁?”
陈霸仙总算摆脱了包围,见苟剩在和一个小孩玩得不亦乐乎,不禁上前问道。
苟剩一把抓住伍之,推进陈霸仙壮实的胸膛里,拍拍手道:“这是我新收的小弟。”
陈霸仙见又有了伙伴,欣喜地拉着伍之的手,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见伍之手心里的黑痣,陈霸仙笑道:“倒没见过有人手心里长痣的。”
“我也不知道。”伍之也颇为奇怪地看着左手手心,“好像是今天刚长出来的。”
陈霸仙见伍之胡话,微微皱眉,凑到苟剩耳边道:“你从哪里捡来的这个傻小子?”
苟剩笑而不语。
木道人见苟剩把陈霸仙当傻子,提醒道:“他就是破庙里的那头长舌癞皮虫。”
陈霸仙把这话在脑筋里一转,顿时反应过来,吓得将伍之的胳膊甩开。
伍之一脸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