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布雷契纳城墙到狄奥多西城墙的圣罗曼努斯门前,到处都是拉丁十字军的身影。脑子里大概只有一根筋的法兰克人操作著威尼斯舰队上拆下来的攻城武器,轰击狄奥多西城墙,而布雷契纳墙下十字军的攻势愈加猛烈,刚刚他们攻占了一座塔楼,但没有站稳脚跟便被以矮人为首的守军士兵重新夺回。
“呸!这帮没卵子的!”
矮人哈夫旦咀了一口,重新戴正牛角头盔,心疼地摸了几下被拉丁士兵拔了十几根毛的胡子,目光转向倾倒崩塌的海岸城墙,又望望那些露出后背叫喊逃命的士兵,不禁破口大骂。
帝国的血液正从那道伤痕里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仿佛不多时就会迎来死亡,哈夫旦不能再犹豫,他立即从三千人的矮人卫队中挑选出一千名善战老兵,亲自带队冲下塔楼,阻拦拉丁十字军的攻势。
“不要让这些混蛋接近皇宫!”
一千名手持盾斧,头戴牛角盔的矮人在矮人哈夫旦的指挥下列好阵型,冲向追逐溃军的拉丁十字军。
这些矮人勇武善战,十字军中的贵族骑士都无法在他们身上讨到便宜,何况他们现在并没有马匹可骑,只能硬着头皮与矮人们交战。仓皇接战之际,十字军战士还未摆好阵形,在矮人的攻势下被冲落的七零八碎,接着就被矮人一斧接一斧的砍杀。
这些矮人并非佣兵,他们的家人也生活在这座壮丽的城市里,虽然穷其一生都不可能与富人同住一个区域,但这已经非常幸福了,不是么?很多矮人还对那段流亡的日子记忆犹新,那时他们食不果腹,所过之处连树皮都要扒下来啃食,老人与婴孩儿只能被抛弃,因为老人走不动路,母亲也产不出奶水哺育婴儿。
是精灵公主瑟莉亚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战斧切开盔甲,品尝着鲜血的滋味,矮人组建的钢铁方阵吞吃着一个又一个骑士,直到反应过来的骑士不再追砍跑得飞快的希腊溃兵,同样列好阵型后,矮人们一边倒的屠杀才停止。
对矮人而言,这不仅仅是一场保卫家人的战斗,更是一场复仇之战。
北方的雪在每一个矮人心中都是最美的场景。当冬季来临时,不论是挖矿的矮人还是乘船出海劫掠的矮人都会呆在家里与亲人团聚,他们围在火堆旁,妻子为丈夫与孩子织衣,而男人则摸着大胡子向孩子们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
哈夫旦还记得那场严冬,屋外的大雪能没过他的腰,连门都得卯足了力气才能推开。就是在那个冬季,出海三年的父亲终于回来了,那时他还是个不会说几句话的小屁崽子,根本记不得父亲的模样,在这个陌生人的怀里挣扎哭泣,手揪着父亲的胡子,不知道揪了几根下来……
“杀!”
“杀!”
矮人们跟着哈夫旦一齐呐喊。
让这英勇无畏的喊声被矮人之父聆听到吧!
震天的喊杀声中,两拨人潮撞在一起,缠斗厮杀着。
血染红了哈夫旦的牛角盔,不知几分是拉丁人的,不知几分是战友的。
无畏的矮人不会因战友的阵亡而伤悲,他们知道,英勇的战士将被他们的神祗接纳,魂归瓦尔哈拉。
哈夫旦鄙视懦夫,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怯懦的、可耻的懦夫,所以才会悲伤,所以才会痛苦。眼角余光里,又一个战友倒下去了,愤怒溢满了哈夫旦的胸口,他用左手的盾牌挡住十字军的攻击,右手战斧横扫,劈开面前之敌的铠甲与骨头,血肉横飞。
那是谁?
是不是维特?那个总喜欢跟自己抢酒喝的混球儿?他么的,连一瓶兑水的酒都要抢着喝,更别谈希腊皇帝赏赐下来的克里特葡萄酒了,矮人卫队里只有哈夫旦才喜欢这种“矮人娘们”喝的酒,烈酒才是真的抢手货,可是特么的这个家伙居然要从自己手里分一半!
“头儿,我就猜你一天喝完了,以后你每天来我这儿拿一瓶,当然,得给钱!我老婆刚生了个儿子呢。”
哈夫旦矮小的身躯灵巧闪过一次又一次刁钻攻击,每一次挥舞战斧都能抓住时机,重创甚至杀死一名贵族骑士,这耗尽了他的所有心力,他没办法确认身边死去的那人到底是谁。
是不是达拉克那个司马脸?特么的,除了发工资外老子就没有见到他笑过!天天板着一张脸跟老子欠了他十吨金矿似的!去尼马个守财奴,净给你那倒霉丫头存钱,不知道到时美死哪个混小子!
难道是鲁格?嘿……挺好的,你个怂货,连崽子是不是亲生的都不敢去问你老婆,死了好啊,不用烦恼了!
“给爷死!”狂暴的矮人用盾牌敲晕了一名拉丁骑士,粗壮的腿踩在这名骑士的胸甲上,战斧高举过头顶,怒吼着一挥而下。
血染红了他全身。
回过神来时,地上混是矮人与拉丁士兵的尸体残骸,场面惨烈而血腥,在这圈尸体外,是拉丁人的包围圈,他们眼中的狂热褪色了,没有人再敢向前挑战这个犹如恶魔般浑身浴血的矮人。
矮人,是劫掠者。
苦寒的北地催促着他们跨越北海,来到欧罗巴的土地上掠夺财富。
北方十字军让这些劫掠者们屈服了,但仍有那么一批不愿背弃神祗的矮人离开了他们的土地。
他们现在就站在这里。
“喂,维特,老子欠你的酒钱还没还清呢。”
哈夫旦找到了维特的尸体,这是个有着金色大胡子的矮人,胡子用布条扎着,形成一个倒“山”字的模样。
哈夫旦用脚踢了踢他的脑袋,“你不起来,老子不还你钱了啊!老子就看着你那崽子饿到嗷嗷叫……”
维特没有理他。
哈夫旦四顾一周,那些刚刚踏出一只脚的拉丁士兵便都缩了回去。他走到下一个尸体跟前。
这是鲁格。
他的胡子不长,扎成八字形,致命的伤口在脖子那儿,人已经断气了。
哈夫旦没有踢他,他怕把鲁格的头踢掉。
“你那婆娘是我睡得,你那群崽子都是我的种!嘿嘿,来啊,你他妈的起来打老子啊!别怕你打不过,这次老子不还手!”
没有动静。
“你他妈的怎么不起来!老子没有撒谎!老子从不撒谎!老子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起来老子当你面睡给你看!”
还是没有动静。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达拉克。
可怜的达拉克,他再也笑不出来了。达拉克总是在发工资的时候给女儿买些小礼物,哄着她开心,如果抚恤金发下来的话,该买些什么让那女娃开心呢……
“起来啊……”
哈夫旦的话语是带着哭腔的,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眶,当他擦去眼角的水珠时,有人朝他丢来一颗头颅。
是格尔高。
那个让哈夫旦踩在肩上与半卓尔侍卫长对骂的金发矮人。
格尔高不善言辞,很少说话,十天半月说的话加起来也抵不过他醉酒后的胡言乱语,他老说要娶了那个叫“萨娜”的寡妇,可每次过了酒劲后就支支吾吾地说:“喝……那是喝醉了,不算数!”
哈夫旦扔下手中盾牌,捡起那颗头颅,合上他的双眼,轻轻放在地上。
他抬起头,怒视着那个扔来头颅的圣骑士,持斧的双手青筋暴起。
“来啊!我!们!单!挑!”
圣骑士没有拒绝。
圣骑士的行为准则不允许他拒绝。
“愿吾神祝福于我。”
哈夫旦在心底默念着,点点神性的光辉撒在这个矮人的身上。
【祝福术】。
他竟然是矮人之父的牧师!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存在着一个矮人之父的牧师!
没有人能看到圣骑士面具后面的表情,但他一定无比激动,因为他有机会再次斩杀一名异教的牧师!
神祗的祝福驱散了哈夫旦心底深处的最后一点恐惧,那是生物对死亡的本能恐惧,但哈夫旦已经在神祗的祝福下战胜了这最原始的恐惧。
他怒吼着向圣骑士飞奔,手中战斧猛烈地劈砍圣骑士的战甲,无惧死亡的人是可怕的,但圣骑士同样不惧死亡!
十字剑与战斧交相挥舞,鲜血狂飙,痛疼阻挡不了他们,没有人可以阻挡他们。
十字剑刺入哈夫旦身体,哈夫旦便使用治疗术恢复,战斧穿透铁甲砍入圣骑士的体内,圣骑士就使用圣疗恢复!
这场疯狂的单挑令围观的所有人都感到畏惧。
最终,这场决斗以圣骑士的胜利画上句点。
当十字剑与战斧几乎同时在对方胸膛留下致命伤时,圣骑士还可以恢复伤势,但哈夫旦已经不行了。
他只是一个低级牧师。
甚至连神殿都不曾真正进去过。
圣骑士抽出刺入哈夫旦胸口的十字剑,哈夫旦一个踉跄,却还是站稳了脚跟。
哈夫旦的上下嘴唇轻轻碰了碰,血从嘴中淌出。
北方的雪在每一个矮人心中都是最美的场景。
如果没有日耳曼人的北方十字军,如果没有那场惨烈的战争……
哈夫旦一定是个没出息的矮人。
圣骑士摁下哈夫旦的肩膀,让他跪了下来。
视线渐渐模糊,黑色,黑色,还是黑色。
全部都是黑色。
我果然是个没用的懦夫。哈夫旦默默地想着。
吾神拒绝了我,因为懦夫是没有资格进入瓦拉哈拉殿堂的。
英勇的矮人战士会在怒涛的指引下,前往瓦尔哈拉神殿。
但是,矮人之父的牧师死时是不可以跪在地上的。
“跑啊!孩子!跟着族人们一起离开这里!从今以后你就是吾神唯一的牧师,只要你的心中还存有吾神的信仰,吾神就还能继续存续下去!”
“把吾神的信仰偷偷传颂下去!活!着!把吾神的信仰传颂下去!”
哈夫旦是懦夫。
他不敢毁掉族人现在的生活,所以不敢去实现父亲的遗言。
他知道如果将这份信仰传递下去……一定会改变什么。
那是否会变成一场针对异教徒的屠杀呢?这场屠杀又是否会蔓延到君士坦丁堡里的所有矮人身上呢?
见证了君士坦丁堡拉丁大屠杀的哈夫旦,每每都能会想起那时的场景,夜晚惊醒后迟迟无法入眠。
这吾神对吾懦弱的惩罚啊!
圣骑士的十字剑举过头顶。
对异教徒执行审判!
神智模糊。
哈……
你们这些混蛋们,在英灵殿里找不到我时千万别寂寞啊。
几秒过去,十字剑仍未落下。
粘性的蛛网缠住了圣骑士的手臂。
二环法术【蛛网术】!
“英勇的矮人战士——”
有人走了过来,扶着一名拉丁骑士的后背,取走了他的十字剑。
随后,骑士倒地熟睡。
一环法术【睡眠术】。
“你已经向矮人之父证明了自己的勇气。”
哈夫旦听见了海浪的声音。
真是奇怪啊,金角湾是那么平静……怎么会有海浪的声音?
那个人径直走到圣骑士面前,没有人敢拦他。
因为他有一双金色的竖瞳。
“阿瑟加得的瓦尔哈拉神殿中,矮人之父将为你敬酒,矮人之母将为你祝词,无畏的战死者们将与你分食美味的猪肉与羊奶!”
龙威以排山倒海的气势碾压着圣骑士的勇气光环!
无法动弹。
无法言语。
这是真龙给予人类的恐惧!
十字剑斩下圣骑士的头颅,鲜血如注。
米雅莉手里捧着衣物,呆呆看着那个黑发的男人。
那是个沐浴在圣骑士鲜血中的男人。
那是条曾沐浴在五色龙鲜血中的金龙。
“你已完成了神之约定,瓦尔哈拉的晚宴上……将注定有你一席!”
哈夫旦看到自己又站在了家乡的悬崖上。
周围下着小雪,远处的海浪一层连着一层扑打过来,像千军万马在嘶鸣。
无数龙头长船乘风破浪,向着哈夫旦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