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姥爷早早起来,出去遛弯,我和丁娜还独自歪在床上睡懒觉。
丁娜起来以后,我就没法再躺了,我看表已经七点。爱情的力量就是神奇,我也别躺着变魔术了,这个行军床没把我腰拧折了,我不情愿地起床洗漱。丁娜给我准备好了热水。
我当兵养成一个习惯,穿秋衣秋裤睡觉,这是怕紧急集合。所以丁娜没有看到我的返祖现象。留到以后吧,总有机会的。
姥爷买回早点,我们吃过饭,准备往回返,姥爷拄着拐棍送到小院门口。
这是一个倔强而又坚毅的老头,丁娜说,姥爷退休十多年了,无论风吹雨打,还是晚年多病,始终没有给子女填过任何麻烦。
他甚至都没跟我说句话,但此时一脸凝重,两眼沧桑,给人一种百年孤独的感觉。
可见再坚强的人面对亲人离别,也显示出脆弱来。
丁娜拉着姥爷的手,泪眼婆娑,姥爷苦笑安慰着她。
此情此景让我这个铁石心肠的人也受不了,我连忙转过身去,生怕泪流满面。
我最见不得的就是离别。
当年新兵连战友下连队,我们一个班的就我哭得最厉害,本来是个肿眼泡,最后哭成一对乒乓球。
我从小没见过自己的姥爷,上学以后是姥姥帮母亲把我和妹妹一手带大,我对姥姥有着深厚的感情。我很理解丁娜此时的感受。
但是千里搭长棚,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们还是和姥爷依依惜别,丁娜劝他回屋,早晨天凉。
姥爷充耳不闻,却忽然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打进屋开始,她姥爷就没正眼瞧过我。看样子,他很担心丁娜未来的生活,所以他想跟我交待什么,但我毕竟是个穷学生,此时把丁娜托付给我,我连个安身立命的茅屋都没有,跟我喝西北风去?
我有些恐惧,真怕辜负了姥爷的一番良苦用心。他虽然没搭理我,但默许我住在家里,给我一变魔术的道具——行军床,这已然从事实上承认了我的存在。
他即使不说,我也明白。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丁娜的姥爷,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早知如此,真应该和他好好谈谈看小人书的感受。
我们回头望着久久没有离去的姥爷,只有我才能体会到什么是孤独的感觉。
从小习惯享受孤独的我,一旦加入这个繁华喧闹的世界,就再也回不去孤独了。
甚至孤独都成为一件可怕的事情,仿佛陷入无尽的黑暗,双手指向虚无,思想即使以光速行进,仍无法穿透心中的黑暗。
因此我绝不能失去丁娜,只要抓住丁娜的手,黑暗就会散去,如云开见月,繁星满天。
我和丁娜从此开始爱的旅途,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出的第一步。
越是平静的生活,越会酝酿惊涛海浪,仿佛地震前的假象,来的没有一丝先兆。
告别她姥爷,我们直接去了济南火车站。
返京票好买,都有座。候车的时候,我带着丁娜去绕书摊,柜台上摆的都是报刊杂志,种类繁多,能够满足各种品味的需要。
除了心灵读本——读者、青年文摘外,还有许多练武学气功的杂志,要不那个大哥非得苦练九节鞭呢。
而且当时有一种杂志特别流行,都是一些触目惊心的内容,比如少女脚下的陷阱、洗头房的世界、偷渡女的黑暗生活等等,列车员也经常在火车上兜售这种杂志。
这些书的封面只是一个噱头,吸引着像我这种人的眼球,其实内容很一般,除了撕裂般的惊声尖叫,再无其他亮点,还没有电影《异形》演的恐怖,满篇就这么一句话逗楞着读者。
要是我写根本摆不到桌面上。
我坐火车回家,碰到了列车员卖杂志,偶尔会翻翻,其实我根本不买,不能再上当了。
我就是想看看女列车员羞涩的表情,但我失败了,她要比那个年轻的女医生从容得多,而且还嗔怪我,不买就别瞎翻。
我突然发觉这个世道变了,我得抓紧行动,寻找黑暗中的光明,于是丁娜闯入我的眼帘。
我拿起一本书指给她看,“知道我为什么必须来吗?”
“你那么鬼头,谁知道你居心何在。”
“我是担心,万一你被坏人拐跑了,我就可以写一本丁娜历险记,畅销海内外。”
丁娜用拳头捶我,“要拐也是你拐的,我看你就不像是一个好人。”
“假如蒙着面或许能拐跑了,你以为是帅哥呢。就我这副德性,真是要拐,你能跟我吗。”我拍拍自己的脸说。
“刚认识不行,现在没准了。”
我听了哈哈大笑,这比看杂志要开心多了。
我承认我确实复杂,但在未知的领域,比如谈恋爱方面,我是一个初学者,采取的都是愚蠢行动。但我并不想学套路,我就用自己懵懂的方式去爱,这才是唯一的,刻骨铭心的。
一路闲来无事,我给她讲了许多当兵的轶事,包括剪头、洗澡、喂猪、训兵,甚至和艺校女大学生的暗恋情节。我描绘得有声有色,毫无保留,比那些杂志要动听的多。
丁娜止不住地笑,说我太滑稽了。我特别强调:“那个女大学生的腰比你的还粗。”
“我有那么胖吗?”
“我的意思是,胖的可爱。”
“那帮大学生男男女女来了有二十多人,都住在我们中队。我喜欢的那一个,他们说是二毛子,就是具有俄罗斯和蒙古的血统,一双绿眼珠子特漂亮,你别笑,真是绿的,跟王八不一样,我没事的时候就跑到河边偷偷看她画画,就像我到操场上看你打雪仗一样,我适合当侦察兵。”
“你去侦察,二毛子知道你喜欢她吗?”丁娜把她称之为二毛子,我听了想笑。
“开始不知道,后来肯定明白了,在欢送会上,我把自己灌醉,醉得一塌糊涂。接她们的大轿车要走了,我还从车窗上拉着她的手不放,我当时真的太喜欢她了,你说她能不知道吗。”
“没看出来,你还这么多情,哪天再出来个皇后贵妃的,你是不是又追她们去,早把我忘了。”
“我跟你说点过去的事,你不能往现在上套,那只是我的感情发展的一个轨迹,生活中的小插曲,到你这儿就终结了,你就是我的皇后。”
“那可没准,还有太后呢,太后可不是一般人,你等着瞧吧。”
“别扯歪了。”
我接着说:“如果再握着女大学生的手不放,会把大轿车的柴油耗光,那样她不仅走不了,还会被我捏碎。我记不住是哪个战友把我弄回营房,两只鞋丢了一路,也不给我捡回来。害得我酒醒了,第一件事出去吐,第二件事去找鞋。”
“后来你们没再联系?”
“训兵期间,我和战友去大学看过她一回,但我是个有节制的人,我能克制自己的欲望,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她。”
“你可够狠心的,早晚有一天,你会把我当二毛子一样忘得干干净净。”
“不可能,我给你发个誓吧,你肯定不信,上高中的时候,我同学拉我去看写真片,我说啥也没去,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看得太多了呗,满脑子污秽,装不下了!”
“滚你的吧,怎么把我想得那么龌龊,我始终不想破坏内心对女性神圣的憧憬,我必须把它保留到新婚之夜,咋的啦,你不用这样看我,我说的是真的。”
“我怎么感觉像是说给我听的,你快留着吧。”
“李国栋,你到底喜欢过多少女人,统计过吗?”
“掰开手指头数,超不过一个巴掌,而且那还都是过去的事,现在我就喜欢你一个,再多一个都受不了。”
“敢说出来的,都是能见光的,别以为我们小姑娘好糊弄,谁知道你心里到底装着几个好妹妹。”
“装的再多都烟消云散了,现在就和你不敢见光。”
“别自作多情了,我说过喜欢你吗?”丁娜不屑一顾的冷笑。但是没这么逗人的,把我套干净了,她开始甩锅。
“那你就没有喜欢过别人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都是人之常情。”
“上高中有个男同学对我挺好,后来高考,他去了一所名牌大学,我们就失去联系,当时心里对他有一丝好感。”
“然后就和梁博考到咱们学校来,你们这是心有灵犀呀。”
“梁博比我还小几个月,我就把他当小弟看,哪有你这么成熟老练。”
“你这是夸我吗,就不能跟你交底,行了,不跟你说了。”
我拉起她的手:“咱们走吧,开始检票了。”我和丁娜离开正在扩建的济南车站。
济南之行我们把共同的初吻留在了她姥爷的弄堂里。即使丁娜不承认这是爱情也没关系,因为我可以亲她了,这是我俩之间的秘密,胖子不知道,王春艳不知道,梁博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