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按例是嫔御娘家入宫的日子。
父亲和谢霁都是外男,入内宫不妥,所以谢家来的人只有若蘅。
我早就盼着她来,吩咐着小厨房做了她喜欢吃的点心和膳食,又从尚宫局那里寻了几个好看的小玩意和首饰,早早的在宫里等她了。
我已经向圣上禀明,做主给宫里的女官提品阶,秋和如今是正八品的女官了。宫里的许多女官,从宫女升至九品后,八品的鸿沟便一直难跨越,以至于年老,都只是一个九品女官,秋和如今十几岁便至八品,已经是恩典了。
她亲自去宫门口迎接若蘅,接到凤仪宫里来。
我最不拘俗礼,关了宫门也没人知道,见了她两人立刻扑到一块去。
若蘅长高了些,也圆润了,脸色红润,唇红齿白,看来这段日子倒是快活。
她不喜欢我笑她,嘟着嘴道:“花嬷嬷笑话我说我近日的衣服都小了,阿鸾!怎么连你也笑我?”
我不喜欢人多伺候,也就留了秋和与春和,她们早已经习惯了我这样,于是我与若蘅直呼其名也是不碍事的。
“那花嬷嬷定然没有说,阿蘅也长漂亮了!”我笑着说。
若蘅这才不嘟着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我听父亲说,你的婚事……”
“胡说!我才不成婚。”若蘅皱着眉,没有半点娇羞,反而很抗拒的样子。
我不禁奇怪,“怎么?那位公子不是你看上的?而是父亲要你嫁的?”
她低着头,用手指搅弄着帕子,嘟囔道:“我……我不是……”
“你与那位陵川公子斗嘴了?”
“没有!”若蘅这是真不高兴了,她抬头瞪我:“好好的怎么聊他起来了!阿鸾!你都这么久没见我了没别的可说!”
“有什么可说的?”我这下茫然了。
若蘅扁扁嘴,大约是不满我此刻说的话,脸上的愠怒之色让我想起了从前。
不禁有些好笑,大约只有若蘅,还是这么没心没肺像从前。
春和上前奉上一杯花茶,还冒着热气,我这时注意到她青葱素手的指甲上染上了鲜红的豆蔻。忍不住笑:“已经新年了,姑娘家的是该打扮的娇艳些,我瞧着也赏心悦目。”
春和忙躬身行礼,不做回答。
若蘅结过花茶,放在手心小心的吹着,笑着揶揄我道:“你如今真是今非昔比,这里的好东西都让我看花眼了。”
我讶异,向她杯子里看了一眼,方才了然。
这是用玳玳花窨制的花茶,有开胃通气的药理作用。春末夏初玳玳花盛开,花瓣肥腴,色呈洁白,犹如繁星点点,缀满枝头,清香扑鼻,沁人肺腑。花开之后,结出扁圆果实,橘黄如金,常悬树上,数年不落,新老同枝,花果一树,惹人喜爱。由于果实当年不脱落,可至翌年或第三年泛变青绿色,又称“回春橙”。这种花茶少见,只在南方栽种。
我不喜花茶,内务府的人也讲究,从不送花茶给我,更不必说这样名贵的花了。
我看了一眼春和,她立刻作答:“回娘娘,这是陈昭仪昨儿个送来的,也给许贵妃送了。奴婢瞧这是个稀罕物,便自作主张的留下了。”
我淡淡的“嗯”了一声,又道:“在库房里挑些东西还回去,我们也不好平白的拿她的东西。”
“是。”春和答着,从屋里退下了。
屋子里的地暖烧的热了,我二人都出了一声虚汗,于是一道解了小袄和毛领,坐在一旁吃茶闲聊。
正说到好玩的,听见门外秋和说国君来了。
若蘅满脸怨气,扁扁嘴正要说什么,我唯恐她说什么大不敬的话,忙道:“不过是寻常赏个节礼走个过场,给父亲看的罢了,圣上不会打搅我二人叙话的。”
她这才释然,出去迎接圣驾。
国君虽说今日休沐,但清早也得不了停歇,听说昨夜批折子到半夜,今早又宣了几位大臣去议事,如今眼下还青着,像是没休息好。
不过他还是那样温柔的笑着唤我们起身,坐在暖炉旁。
秋和奉上一杯雨前龙井,便乖乖的和南阿星站在一边。
若蘅那丫头不是个老实的,她大大方方的坐在一边吃着她的点心,倒是一点儿也没把这位坐拥九州的天下共主放在眼里了。
“谢若蘅……”国君忽然低低嗤笑道:“谢姑娘叫若蘅?”
若蘅闻言,从点心里抬起头,狐疑的看着我,我也还奇怪国君怎么知道若蘅的闺名呢,看着他,听他继续说。
“知晓谢姑娘的名字,倒还有个渊源。”国君笑着放下手中的茶,倦倦的神态看上去有些慵懒,他抬头端详着若蘅,道:“不知姑娘可认得舞阳书院的山长?”
舞阳书院?那不是……
“陵川公子?”我惊奇笑道。
若蘅的头深深埋下,手指不断的搅着帕子,耳朵边的绯红更暴露出她的想法,此刻少有小女儿家的娇羞,我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了,替她主动问道:“圣上便说说,那是怎么回事?”
国君欣然,笑道:“说来有趣。竟是沈御史告诉我的。沈御史幼子从师舞阳书院,一次有空,他去接公子回府,见书院门前围着不少人,以为是书院的文人们又写了什么好文章,正要大饱眼福时,发现文章洋洋洒洒,辞藻不斐。原道是一篇痛斥我大国帝君横刀夺爱的文章。沈御史大惊,忙撕下文章送入御书房,派人封锁住消息,又去打听这件事。我这一查,才知道是书院山长陵川公子所写,而此章中所写的女子,便是镇南大将军谢恒家的幺女,皇后的亲妹妹,女公子若蘅。”
这一番没头没尾的话,听的我是云里雾里,只能问若蘅:“这是怎么回事?”
怎料若蘅脸色又红又白的,十分难看,开口竟然是反驳:“阿鸾……我可没喜欢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