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厚雪越来越猛烈,冰冷刺骨的寒气越来越重。大堂中的暖气十足,但是几乎人人都感觉到难以摆脱的寒意。
矮子难听的笑声戛然而止,看着美丽的真姑娘,似乎愣住了。这时,真姑娘身边的中年人与剑青也一同站了起来。
中年人举手抱拳道:“于六拜见两位竹兄。”
高个恶狠狠地道:“我兄弟的事情难道司马世家要接下来吗?”
于六淡淡地道:“这要看我家真姑娘的意思。”
矮子突然身形一晃,几乎没人能看清他的动作,那边沈明的身形几乎也同时起动,司马真只看两个淡淡地人影似乎在自己面前交错而过。矮子已经与高个并排站立,而沈明也站在司马真旁边。
矮子脸色难看地道:“难怪你敢出头,回去告诉你师父,竹老大与竹老二已经应了当年的誓言,下次胆敢再挡我兄弟的道,可要小心你的小命。”说着手中竹竿朝沈明身上的方向点了点,只见沈明胸前的衣服竟然出现了一个碗口大小的破洞。
于六一旁和声笑道:“万妙佛功,果然名不虚传,若是两位竹兄合璧,恐怕沈老弟就没机会碰到竹兄的皮毛。”
矮子闻言一惊,低头一看自己的衣服,只见上面有不下十处的小洞,刚好对应着自己身上的要穴。
原来,矮子刚才发动身形,本想给司马真显露一下绝艺,让她知难而退,他们兄弟虽然是有了名的魔头,但是司马世家的威望还是有所顾忌的。没想沈明动作也不慢,拦在司马真前面与矮子过了一招,矮子一见沈明的出手,便知道了其来历,这个青年人的师父,是自己两兄弟平生最忌惮的人,因此不敢下杀手,只是施展万妙佛功,用手中的竹竿头,将其胸前的衣服划开,已做警示。却不料沈明也绝非弱手,同样以指为剑,刺破矮子身上的衣服,仅点到为止。两人刚才的交手竟然不分伯仲,谁也没占到谁的便宜。
高个似乎心有不甘,矮子用竹竿搭住高个的竹竿,道:“今天的事情,有剑圣的弟子与司马世家一起出面,我们两兄弟也不得不放手,他日有机会咱们再做个了断,就此告辞!”话音未完,一高一矮两人已经不见的踪影,这种神出鬼没的手段实在恐怖至极。
大堂里面凝结的气氛开始松动起来,伙计们忙着帮那桌客商们收拾同伴的尸身,活着的三人悲痛哭泣哀悼亡者。
田大掌柜也不再像刚才那样飞扬跋扈,只是低头用餐,不时与谭师爷耳语着,身后的老归依然侍立不变,脸上也少了适才的从容。
神龙一抓与曾可毅那桌三人也是埋头私语,似乎在商讨着什么事情。另外一桌那个器宇轩昂的客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神色依然淡定自如,仿佛置身事外,不知刚才发生的事情一般。
这边于六拱手冲沈明道:“沈老弟年少英雄,仗义行侠,于六佩服得五体投地,如若不嫌弃,咱们搭桌一叙,不知可否赏面?”
司马真姑娘桃面盛开,一双大眼睛在沈明身上滚来滚去,刚才自己义愤而起,一副巾帼英姿,现在倒是有些娇羞扭捏起来,看上去憨憨可爱。
沈明含笑回礼道:“于兄抬举沈明啦!这魔竹叠煞行事逆天理,即使武功盖世,又如果能强过公道二字呢?沈明虽自不量力,但凭问心无愧就好。于兄如此厚爱,沈明又怎敢不从,自当遵命就是。”
“哈哈哈,好个问心无愧!”于六笑着招呼伙计将沈明桌上的食用搬到于六这一桌,又添置一些新的酒菜美味。
那边的三个客商过来,感谢沈明与真姑娘挺身而出主持公道。于六安抚三人几句,道:“三位兄台看上去并非武林中人,如何会招惹那对大魔头呢?”
那个被剜去右耳的人伤口已经由伙计帮忙处理包扎好,显然他是四人中为首的,接话道:“不瞒于恩公讲,我等如何有胆量招惹那二人呢?恐怕只怪我等从西域返回路上言语行事不周,不知何处泄露了血蕊冰莲的事情,被那二人知晓,才会惹祸上身。”
沈明道:“这两个魔头虽行事邪戾,但也是有信之人,凡能逃过他们出手的,除非另犯其手,绝不会二次相逼的。只是你们身怀血蕊冰莲的事情传了出去,恐怕一路还会有变故,还要早做打算才是。”
司马真姑娘憨厚地问道:“血蕊冰莲?会惹得那么多人觊觎的吗?”
于六笑道:“血蕊冰莲乃天山雪莲中的极品,疗伤克毒中的圣品,有起死回生之力,特别是血蕊,能解天下万毒,那魔竹叠煞有一死对头,善使各种毒物,这血蕊冰莲正是其克星,恐怕这也是二魔头不顾及身份强夺的原因吧!”
司马真撇着嘴,猛然想起什么地对那失耳的客商道:“刚才听那矮冬瓜讲……”
于六忙拦住她的话,轻声道:“小姐不可如此,魔竹叠煞本是孪生兄弟,自小被一天竺高僧收养,因习练天竺的武功,导致身形与相貌改变,且养成乖僻的性格。二人最忌讳别人言及其身材与相貌,不知为此有了多少冤魂。与沈公子动手是弟弟竹老二,另外那个是兄长竹老大。”
司马真吐了下舌头,含糊道:“听他说,大叔你们花费巨多,不远万里从西域换得这冰莲,却要当寿礼送给中州大侠?大叔还说事关家乡上百亲人的生计,这是何道理呢?”
沈明接话道:“真姑娘久在关中,对中州大侠了解不多也是正常……”
“才怪,为啥本姑娘对剑圣的名头却是如雷贯耳呢?”司马真娇笑地望着沈明道,言外之意,中州大侠的名头比起剑圣来说相差太多。
沈明如何听不出她的意思呢?心里一暖,刚好与司马真二目相对,一份亲近感由心而生。他心领神会地道:“中州大侠义薄云天,交尽五湖四海的豪杰,侠名威震中州大地,堪称侠义道中第一人。他有一个规矩,凡是每年在他寿辰之日将寿礼送到汴梁他府上之人,只要该份寿礼博得中州大侠喜爱的,持礼之人便可向其请求托付一事,只要不是伤天害理违反侠义道的事情,中州大侠无一不允,即使所求之人是自己的仇敌也在所不惜。因此,每年的中州大侠寿辰日,手持奇珍异宝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大部分人都是心怀所求之事而来。”
那失耳客商频频点头称是,道:“沈公子所言极是,我等来自宿州,小的姓周名平,此番同行的都是家乡同族人。”
接着,周平道出了他们前往西域乌孙国换取血蕊冰莲的缘由。原来,这周平所在的家族是宿州本地一个大族,族内户数过百,世代以养蚕为生。本地有条水利运河与大运河相通,周族在运河下游一处土壤肥沃地带种养了无数桑林,周族的蚕丝营生就全依赖这片桑林。而就在去年春天之际,周族中有人发现运河上游的一个李姓家族正在挖新河道准备将运河改道,而一旦运河改道,周族的万亩桑林就少了最重要的水利灌溉之源,此举无疑是断了周族人的生计。加之周、李两姓间本有世仇,改河道更是火上浇油,以往李族人口少,与周族争斗总落下风。这次双方因改河道一事大大出手,不想李族中突然多出几个武功高强之徒,即使周族人多势众,但在武功高手面前,依然被打得屁滚尿流。眼看武斗不过,周族便到衙门里诉讼李族私改运河,谁知县里、州里早被李族人打点过,衙门将河道之争视为民间之事,让两家族自行协商解决,官方不管不问。
这下周族人惊慌失措,诉讼不通后,又跟李族人打了几次,结果周族人死伤不少,吃了大亏。眼见上游李族人新挖的河道日渐完工,一旦运河改道,下游周族人感觉会有灭顶之灾。周族人此时也打听清楚,李族那几个武功高手的来历,原来竟是武当一派之人,据说一个李族子弟,拜了武当名宿流云追日剑风道长为师,并邀请风道长与自己同门几位师兄弟前来坐镇,为李族人撑腰,那县里和州里的官老爷一半看在李族送来的好处,一半也是出于对风道长的忌惮,才会偏袒李族人。
说到这里时,周平已是声泪俱下,另外二人也是悲戚不已。“想那武当派是武林中的泰斗,风道长又是武当名宿,我们寻常百姓人家如何斗得过……”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巨响从隔壁不远的桌子上传来,吓得周平三人胆颤心寒,差点瘫软在地上。
司马真扭头朝发出声响的方向看去,原来那位器宇轩昂之人,奋力拍桌而起,怒目朝这边望着道:“狗屁名宿,不过武当中的败类罢了。”
于六倒是哈哈一笑,他伸手托住周平瘫软的身子道:“周兄不必惊慌,我来给你引见一下真正的武当名宿,绵雪神掌关日照关大侠。”说着朝那器宇轩昂之人望去。
周平三人一听此人也是武当名宿,更是惊得没有人样。那器宇轩昂之人大步走过来,先冲于六拱手道:“于大管家笑话关某人了。”接着朝沈明抱拳道:“今日一见沈公子的风采,果然不愧剑圣的门下,关某人十分敬仰。”然后又与司马真点头示意,算是礼数。
关日照最后冲周平三人道:“尔等将事情详细道来,关某人可为你们做主!”那边田大掌柜身后的老归,听到后身子一颤,撇眼看了关日照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强行安奈住了。
周平三人闻言又是一惊,但也有了些胆气,他们拜见过关日照。周平接着讲述起周、李二族间的纠葛之事。
周族人听说李族有武当风道长撑腰,顿时心凉透体,感觉已方无出头之日。正巧一个经常来周族收蚕丝的苏州商人到来,闻得此事,便给周族人出主意。武当是武林泰斗,唯有少林可与其争锋,虽然少林中的高手多是出家人,不愿牵扯世俗之事,但是少林俗家中倒是有一位顶尖高手,就是中州大侠。这位苏州商人将中州大侠寿辰的规矩讲给周族人听,而他碰巧遇到一个经常往来西域与中土间的商人,讲述西域乌孙国有一位商人手中有一支血蕊冰莲,想以此物易中土货。中土的丝绸与茶叶最受西域那边的欢迎,因此苏州商人给周族人出主意,周族上下可以筹资购进一批上好的丝绸与茶叶,然后运到乌孙国去交换那支血蕊冰莲。他可以提前写信托人给那个乌孙商人,谈好条件,留下冰莲,等周族人的货物到后两边进行交换。而周族人拿到血蕊冰莲后,算好时间,在中州大侠寿辰日前赶到汴梁,将血蕊冰莲当做寿礼送给中州大侠,那血蕊冰莲乃习武之人欲得的圣品,必深得中州大侠的喜爱,那么周族人再将与李族争河道之事托付,中州大侠便可出面替周族人出头,有了中州大侠的撑腰,就不怕在周、李二族的争端中处于下风了。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关日照斩钉截铁地道:“此事关某人必为你族出头,中州大侠那边尔等竟可按意愿前往,关某人直接去宿州,先去会会那个武当败类。”
周平三人一听武当派中有高手愿意为自己族人出头,自是惊喜万分,但他们对武林人物了解不多,也不知道关日照底细如何,是否风道长的对手,心中依然不踏实,但也总好过没有。
于六看出三人的心思道:“眼前的菩萨不求,倒费劲上南天门去搬天兵天将,若是我,倒不如把宝贝送给关大侠,也比给什么大侠管用。”
周平心一动,他早已明白眼前几人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恐怕谁也不会弱于中州大侠的名头,今日机缘巧合能认识他们,也许真能帮到自己的家族。想到这里,他偷偷与两个同伴对视,同伴中的眼神显然也是与周平一道心思。
关日照看出三人的犹豫,淡淡道:“尔等不必纠结,血蕊冰莲再珍贵,也打动不了关某人,但你们的事情,关某人倒是管定了,你现在修书一封交给关某人,省去关某人前往多费口舌解释,至于尔等与冰莲,皆由自便,关某人不作理会。”
周平三人又是连连道谢,关日照只是催促周平写信,把关日照替周族人出头对抗风道长的事情叙述清楚,以便关日照到了宿州方便解释给周族人。
沈明安静地听完周平的全部叙述,趁周平写信的空暇,暗自问他那个苏州商人的名号,周平便告诉给沈明,他也没有多想沈明为何会有多此一问,沈明更不会解释。
于六的注意力反而在田大掌柜身后那个老归身上,从关日照拍桌而起,于六就注意到老归不同寻常的反应。早前老归露出的功夫是武当派正宗的绵掌功夫,而关日照又号称绵雪神掌,是武当派中绵掌功夫登峰造极的高手。这两人一前一后,身份迥异地来到厚福客栈,彼此又互做不相识状,二人绝不是碰巧在此偶遇,这其中必有一定的关联。更在周平讲出有关风道长的事情后,不但关日照的反应突然激烈起来,那老归的神态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看来,这三个武当派的人物之间也有着相当复杂的关系。
周平写完信后交给关日照,关日照寒暄几句,便道时辰已晚,先行告退回房休息。此前神龙一抓那桌三人最早离开,接着是田大掌柜与谭师爷带着老归回房安歇。
沈明把周平拉到一边,道:“你们身怀血蕊冰莲的事情必定已经传到江湖中,此去汴梁风险极大,既然关大侠愿意替你们出头,倒不如冰莲真被魔竹叠煞抢去得了。君子怀壁之罪实乃可悲之至。”
周平一时还理解不了沈明话中含义,只是担心问道:“但求沈公子指教,我三人手无缚鸡之力,就连普通盗贼也防范不了,何况江湖中的人物呢?”
沈明淡淡一笑道:“如果我是你,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让江湖人知道,血蕊冰莲已经不再自己的手上。”
周平疑惑地道:“这是我族几十户倾家所有才换回来的,周平愿意用性命来保护它,怎能因为贪生而放弃这个责任呢?”说着间,对沈明敬佩之心逐渐淡化了许多。
沈明感觉出他态度的转变,暗自摇头,表面上道:“周兄之义高云天令沈明羞愧,今后日行多走官道,能潜装换面最好,三人分开走,也能减少外人注意,也许能平安到达汴梁也未可知。”
周平心领神会,感谢了沈明一番,因时候不早,也与另外两个同伴告辞回房休息去了。
最后,于六道:“今日有幸结识沈公子,实乃人生一大快事。”说着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看了司马真一下,搞得真姑娘满面娇红,却也喜笑颜开。“实不相瞒,此客栈是我们自己家开的,本就为招呼往来的好朋友所设,今交到沈公子这样的好朋友,自是要好好招待,还望沈公子不要推辞。”
那边沈明还没搭话,司马真早雷厉风行地招呼伙计过来,将沈明所有费用算在自己这边,并安排最好的上房给沈明。
沈明连推辞的机会都没有,真姑娘已经命人全部安排好,他只得苦笑一笑,乖乖听命。
走到后院,沈明与司马真住在二楼紧挨在一起的两间上房内,于六带着剑青反而只是住在一楼的房间内。沈明清楚司马真是司马世家的贵小姐,于六在司马世家不管身份再高,也是奴仆,自然不能住与小姐一样的上房,剑青是外姓弟子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沈明也没觉得奇怪,更没故作推辞,只是顺其自然而已。这倒反而令于六二人感觉舒畅,不用解释自己二人因为身份的原因而不能住上房。
*
大堂早已人去尽空,那具尸体也暂时安置在后院,等待明天天亮报官后再来处置。
阿三在迎客厅挨着大堂石墙处寻了一块干净的空地,将那个行游的老和尚暂且安置在此过夜。虽然大堂石墙内取暖的火已经熄灭,但余温依旧尚存,因此一整夜下来,也不会特别的冷。
阿三劳忙活了一整天,早已困意盎然,这会儿张罗好安置老和尚的事情,便准备自己也去睡大觉。
老和尚叫住他,道:“小施主有颗扶弱济贫之心,在当下世道中已是弥足珍贵。贫僧看你慧心灵智,将来必有一番成就,在此埋没明珠实在可惜。咱们也是有缘,贫僧为你指条明路,不知小施主意下如何?”
阿三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经历也是不少,与各色人等打过很多交道,其中的出家人也不在少数,深知江湖的各种勾当。自是敷衍了事回应道:“老师父好意阿三心领了,阿三凡心尚在,非佛门中人的料子,嘻嘻,时候不早,老师父该休息啦!”
老和尚似乎知道阿三必会如此回答,道:“小施主误解贫僧的意思,你我并非有佛缘,而是世俗之缘。”
阿三此时已经睡眼惺忪,心里只想着早早回房睡觉,无心再与这个乱扯的老和尚纠缠,他道:“既然如此,咱们都先快快睡去,明早再说也不迟哈。”说着话,已经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老和尚依旧不放他走,道:“每人都有自己的因果,只是自己看不清楚。小施主难道不想立番事业,甘心在此碌碌苟活吗?”
阿三是个机灵鬼,此时虽然困得不行,但也听出话里颇有深意。迎客厅内已经全部熄灯,只有阿三手中拿着一盏烛台,借着烛火的亮光,他仔细打量着老和尚。
猛然看到老和尚祥和的面容与刚才进来时疲倦颓废神态迥异,双眼透出一股灵光。阿三曾听人经常讲,江湖中一些世外高人经常以出家人或书生的打扮行走,难道眼前这位老和尚就是其中之一吗?
阿三去了一半睡意,跪在老和尚面前,道:“阿三本是草民偷生,更不知该如何立业,但求老师父指点明津。”
老和尚点点头道:“成事者先成心,有心方能成事!镇外西南五十里有座乾元道观,贫僧此番本要前往,如今让你代贫僧一去再合适不过,你可愿意吗?”
阿三灵光一闪,叩头道:“但凭老师父差遣,只是不知能否胜任。”
老和尚另外一支手不知何时多了一串佛珠,道:“你拿此信物,到了乾元观后交与观内主持玄清道长,今后一切事项,你只但凭玄清道长安排即可。”说着老和尚将手中的佛珠交给阿三,道:“小施主有慧根,虽无佛缘,但与贫僧有世缘。此去乾元观,小施主必能脱胎换骨,日后贫僧自会寻来,与小施主来了却这段世缘。”
阿三道:“老师父为何找到阿三我呢?”
老和尚继续道:“因缘只在一念之间,其中原委小施主知道的越少越好。去了乾元观后,小施主务必一切听从玄清道长的安排与教诲,事不宜迟,今夜就动身,不必告诉任何人,这对你事关重大,小施主可清楚吗?
阿三略有些困惑地点点头。
老和尚露出笑容,单手执佛礼口念:“阿弥陀佛,该说的贫僧已经说尽,一切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老和尚突然人影皆无,连地上的行李一应也都消失不见。吓得阿三蹦起来,手中烛台险些落地,他举起烛台四顾张望,迎客厅的门窗紧闭,连支苍蝇都飞不出去,何况是一个大活人和一大卷行李呢?
阿三楞了一会,抓耳挠腮,恍惚中觉得眼前并不是在做梦,那么刚才的老和尚应该是一个活神仙才对啦!顿时心里下定决心,阿三啊阿三,你从小无家可归,如猫狗般晃荡在世间,颠沛流离,今晚有幸遇到老神仙的指引,他日必有奇遇造化。越想心里越兴奋,想到老神仙要自己今夜就动身去乾元观,心里又有些发虚。转念再想,明明遇到的是老神仙,自己若不听老神仙的话,犹犹豫豫,顾前想后,恐怕就错失了大好的良机造化。想到这里,阿三下了狠心,顾不得那么多了,老神仙特别交代今夜动身,且对于自己来说事关重大。
他举着烛台回到房间,通铺上的小厮们全部呼噜声连天,形如死猪般。阿三悄悄地收拾好自己的物品,打成一个包袱,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间,将包袱紧紧绑在背后。
此时大门已经上了门栓,于是他摸黑顺着大堂一边的走廊,来到后面有柴房的院子里。
素日客栈的几个小厮也会经常晚上偷偷溜出去玩耍,柴房里有扇窗通到后面的巷子。平时阿三偷跑出去驾轻就熟,此时却心跳加速,紧张异常。最主要的原因是此去就不复还,前路尽未知。
悄无声息地摸进柴房,来到后窗,阿三打开窗户,迎面风雪扑来激得他打了个寒战,连忙捂住自己的口鼻,闷声打了一个喷嚏。
他开始犹豫起来,自己听从一个陌生老和尚的话,莫名其妙从客栈逃跑,越想越觉得荒谬。以前也有小厮与伙计不辞而别的,只要他们没有偷盗财物或欠债,客栈基本是不闻不问的。阿三在厚福客栈待了有一年多,积蓄了少许工钱大都存在账房上,自己身上只有一天下来的十几文铜钱,就这样不辞而别阿三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
站在柴房后窗,望着外面雪漫漫的黑夜,心想:要是这个老和尚骗自己,此去岂不是无事生非自寻烦恼吗?况且如此雪夜,自己要走五十里的夜路,心里七上八下没个底儿,手便要掩窗,还是有回头的机会。转念再一想:阿三啊!你自小无依无靠,流落江湖,难道就想终生低三下四为人吗?刚才那一幕老和尚在自己眼前连人带物一下子消失不见,说明是位活神仙,必定不会欺骗自己,倒是不按老神仙的话去做,不但错过仙缘,恐怕还会有恶运找上门来。想到此,他不再犹豫,翻身越出窗外,把心里所有顾虑通通抛在脑后,掩上柴房的窗,一头扎进风雪夜,朝乾元观的方向行去。
在这么大的狂风暴雪夜中,几乎看不清楚道路,人的呼吸也越来越艰难,雪夜里的刺骨冰冷最是可怕,它可以一点一点地侵蚀掉人体内的生机。
阿三走出镇外约摸五六里的路程,已经举步维艰,无法呼吸,周身麻木,似乎前方的路永远没有尽头,心里暗自合计,这样走下去恐怕没到乾元观,自己就会冻死在路上,现在回头的话也许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阿三虽然仍继续前行,脚步却慢了下来,他忍不住骂起自己来:“笨阿三,你是鬼迷心窍了,没由来听一个老和尚的话,大冷天跑出来找死,自讨活该。”
周边乌漆嘛黑,再加上雪片纷飞,不但路看不清,就连方向也弄不明白。阿三在快要没膝的雪地里艰难的挪着步子,心里想着自己年纪轻轻就要命丧雪地中,几乎就要哭出声音来了。回头时,已然看不到镇子的影子,四面八方都是雪影与风声。这一下阿三心里彻底崩溃了,别说去乾元观,就连回镇子都不知道朝哪里走啦。
阿三困在暴风雪中,此时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手脚已经被冻得没有一点知觉,眼睛迷离,脸庞刺痛,鼻涕被冻成几根冰条挂在嘴边。
就在他快坚持不住要栽倒在雪地中时,突然间狂风逐渐开始变小起来,雪片也在减弱,不一会的功夫,不但风雪停下来,天空中的月亮与星辰也露出来,照亮了整个旷野。阿三抹净面庞,呼吸也顺畅不少,虽然全身依旧冰冻,但没有狂风暴雪的肆虐,他的体力与精力也开始恢复起来。
阿三看着天空中明月与繁星,已然清楚东西南北的方向。他诚心的想:想必是老神仙见我坚持不住才停住了风雪,我可要争气,不能打退堂鼓,一定要去乾元观。想到这里,阿三重拾信心,感觉身上也暖和不少,于是继续踏步朝乾元观方向走去。
第二回—客栈忽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