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上的余味
随着发屠夫将木门轻轻关上,女人的眼睛随着门的关闭轻轻地合上了,她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胸前,此时的柴火依然在小土灶里猛烈地燃烧。
然而,她内心的愤怒的火焰再次冒起,又往小土灶里放了两把柴……沉默良久,她忽然意识到,刚刚喷出香气的米饭忽然变得有了很浓烈的烧糊味,赶忙退了火,站起来想去做菜。
厨房里的木门又再一次被打开,一个男人又要走进来,但没有直接的进来,而是现在外面用力的跺了跺脚,然后又将雨鞋上的泥巴在门槛上擦干净。进来的男人是德时的伯伯,女人的丈夫的哥哥。
在前面我们提到,女人的丈夫的这个哥哥是另一个老实人,而且比女人的丈夫更老实。这个男人进门以后,就什么也没说,撇了一下小土灶上的饭锅,就倒吸了两口鼻子,然后,打了一个喷嚏,好像要告诉女人饭烧糊了,但却有什么也不敢说。
女人看也不看这个男人,好像他没有回来,即使回来了也没有感觉到他回来了。女人忽然想起来,外面的男人送来的鱼还在盆里,她好像担心什么,然后赶紧起身。
她很麻利地将刚才的那个男人送来的大草鱼去掉了鱼鳞,去掉了鱼鳃,去掉了鱼肠子,然后均匀地剁碎成块,并用盐敷上,然后撒上了辣椒粉……一切都那么熟练,那么敏捷。
外面又想起了小牛犊的叫声,另一个男人也回来了。
女人走到大厅的门口,没有看自己的丈夫,她的眼睛往三条田埂下面的渔场望去,好像在寻找另一个男人,但没有看到任何的人影,只有两行牛蹄的印子很清晰地印在湿漉漉的田埂上。
外面的雨还在不停的下,淅淅沥沥的,女人的愁绪随着淅淅沥沥的雨一样,不停地积累在地上,形成了坑坑洼洼的小水滩。
女人对着两个男人:你们自己做菜吃饭,我去睡觉了,头疼,说完,她就往里屋走去。
这就意味着,一天的早晨结束了。
二、那年女人十八岁
女人走进了里屋,也就是她和发屠夫一起去拿米做饭的那个屋子,她恍恍惚惚,脚下有些漂浮,内心去汹涌着一股难以克服的情感,感觉内心恶臭,又感觉胸前膨胀,内心的恶臭是看着自己天天面对的两个无声的男人,而胸前的膨胀,是因为这间黑黝黝的屋子里,有了另外一个高大的让她喜欢的男人留下的余味。
她感觉有点恨自己,也感觉有点内心的紧张,感觉有很多事情要发生,但这些事情都要面对这两个沉默的男人。她既害怕又愤怒,她恍惚感觉自己的内心在被两只大手抓着,将自己的身体摇晃着,于是,她躺到了床上。
这张床上好多年没有了男人的味道,她不想让这张床上有男人的味道,因为,女人感觉到屋子里的两个男人只有污浊的气味,而没有一点她所需要的男人的味道,更没有她所需要的依靠的男人力量。
她感觉自己的内心苦闷而又有发泄不出来的让自己无比烦恼的力量。
她将自己的四肢大大地打开,让自己的黑发垂在白而红润的脸旁边。女人的胸部高耸着,似乎要将衣服撑破……真是一幅丰满的、孤独地、内心沉寂的美人的图画。
她用力地呼吸,感受早上那个新的男人的留下的气味,很快,她进入了梦乡。
很奇怪的是,她梦见了自己十八岁的美丽的时光。
任何女人的十八岁都是美好的,而德时的妈妈在那个十八岁的年龄里更单纯。她每天都笑着跟着自己的父亲去放牛、去抓鱼、去梨田……只要是父亲在哪里,她就是父亲的小尾巴。
村里的人总是看到,十八岁的小姑娘随着父亲到处行走,父亲的笑容和女儿的笑容一起融合在南方梯田的水影中,融合在太阳出来后高高斜斜的影子里。
真是很幸福的一对父女啊!
确实,这个女人一直在甜蜜的父爱中长大。她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一个勤劳的人,有五六十担谷子的水田,有三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一家五口和和睦睦。而且,这个勤劳的父亲用自己的双手勤苦劳作而且在一起置地成家,也就是说,女人的父亲致力于做一个在当地拥有一定地产的殷实的家庭中的男人。
女人对父亲的信任和在父亲荫庇下的成长,既是一个幸福,也是悲剧的开始。这是因为,每一个女人都要嫁人。
而在距今83年以前的时候,也就是1937年,那时候,在遥远的北平,中日战争已经开始;但对于这个离京城遥远的南方的小山村而言,日子还是一样的过。
毫无疑问,在那个时候,一个父亲对于一个女儿的出嫁是决定性的;而在分析女儿嫁给怎样的人家是,在这个南方的山村,水田的数量是决定性的。
土地啊,对于任何年代的人而言,既可能是悲剧,也可能是喜剧,这个悲喜之间,一个普通的人是无法选择的。
这就是所谓的时代潮流,浩浩荡荡……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在潮流之中,如何行走了?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单纯而美丽的女人而言,对于一个没有经历过任何世事艰难的女孩而言,这一切都只能依靠命运的安排。
而命运不管你是十八岁还是八十岁,无影的命运就是时间安排的魔鬼而已,它无影无踪,,漂浮在时间之中,无处不在……
女人在她的梦里又过了一个美好的十八岁,她很幸福,随着甜甜的睡梦,梦见了父亲,没见了昔日娘家的美好时光。
这些时光,已经慢慢随着她的容颜悄悄的离去了,她再没有十八岁了,也没有了父亲的恩爱,她的父亲是被别人打死的,他的用了一辈子奋斗而得来的水田,也没有了……
他的女儿出嫁了……十八岁和八十岁之间,隔着的只有时间那个收割生命的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