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备出道的日子,对于每一个艺人来说都是煎熬。时间被安排在一张张A3纸上,分割成大大小小的色块。声乐课、舞蹈课、表演课、形体课、台词课……每天大部分时间几乎都在基本功的训练与专辑筹备中度过。由于练习时间常常要持续到凌晨,团员们的体力都消耗到了极限,苏冉几乎每天都会在课上睡着。
“他真是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睡!”在苏冉又一次睡倒在形体课上时,李翊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想象一下苏冉无减力直接磕在镜子上的疼痛级别,耳边就是嗡嗡的噪音。
训练期间唐诗只来过一次,旁听声乐课。她顶着一头凌乱的火红色卷发,耳朵上带里密密麻麻一排假耳扣,李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唐大小姐,你这次演的是失足少女?”
唐诗摇摇头,从包里掏出手机,不耐烦地说,“什么眼神,这装扮明明是叛逆少女!”说着用力一拉李翊的衣领,两张脸不自然地贴近,唐诗摆出一副亲昵的表情,咬着牙道,“拍张认证照片,来,笑得开心点,别一脸惊恐,我又没非礼你!一二三,茄子!”
除苏冉不配合外,唐诗用这种胁迫的手段弄到了两张声乐课认证照片,然后心满意足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练习室。
日子一如既往地向前翻滚,出道日期渐渐进入倒计时,EP歌曲收录完成后,他们马不停蹄开始了专辑海报的拍摄。
湿地上蒸腾着袅袅水汽,各色雏菊若隐若现,长草疯长的荒野无端生出几分悠远恬淡的味道。
美丽的少女用晶莹剔透的手指扶着草帽,微卷的亚麻色长发包裹着她洁白的脸颊,躺在她身边的少年安然闭着双眼,嘴角勾出一抹宁静的微笑,一阵风吹过,少女曳地的海蓝色长裙掀起了层层叠叠的波浪。
他们的前方,是洁白的羊群和忠厚的苏格兰牧羊犬。
“Cut——”摄影师满意地看着今天拍的海报,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完美!唐诗生来就是一张电影脸,几个男孩子镜头感不错,一点都不像第一次拍片。”
就在摄制团队机器收掉后不到十分钟,夕阳绝美的光线就被夜色稀释了。
至此,LastFriend出道前的所有日程全部结束。
正当许子晏准备进更衣室的时候,撞上了一队扛着长枪短炮的人马,女导演脸上挂着精神百倍的笑容:“子晏,再坚持一会儿,我是负责这次拍摄LastFriend出道全纪录导演,合作愉快!”
虽然整个身体都在叫嚣快要散架了,但许子晏还是笑得和气温柔,礼貌地弯腰鞠躬:“您好,我是LastFriend队长许子晏,辛苦大家了!”
李达蒙从人群后一路打招呼挤过来,对女导演套近乎:“阿曦妹妹,好久不见啦!哎呦,换了新发型是不是?这齐耳卷发很衬人嘛,更加年轻可爱了!”
女人听到溢美之词总是开心的,只听女导演笑着说:“自从你转行做了经纪人,真是越来越会说场面话了。还记得大学那会儿坐通宵的火车赶音乐节,就为了听你唱歌弹吉他。李达蒙,你不知道那时候我们多迷恋你,你拨吉他从来不用刮片,弹到激烈的时候,常常被钢弦划破鲜血直流,可是你一唱起歌,就什么都不知道。后来乐队出事,你隐退了,我反而觉得是好事,那会儿每天提心吊胆的,怕你不是唱破嗓子,就是弹吉他废了手。”
“那时候活在梦想里,就是嗓子唱破了手弹废了,也觉得值。”达蒙叔搓了搓脸,显然,他也是一夜未眠的人,“现在想想,幸好我还健全,不然,梦破碎的后半辈子,我靠什么生活呀。托你们的福,那会儿过的真开心,好像活在梦里似的,现在可没有年轻姑娘亲手做蛋糕给我了,哈哈!”
许子晏的拍摄进行得异常顺利,而唐诗和苏冉的部分早在海报拍摄的间隙完成了,最后剩下了李翊,他已经卸了妆,换上了一件可爱的大嘴猴T恤。
摄制组进入房车的时候,李翊正在玩儿架子鼓道具,一连串利落的鼓点,节奏在鼓槌和踏板下完美融合。
机器悄悄架设在原地,摄影师将景别调到了特写。
许子晏和李达蒙也进来了,等着李翊收工后,大家吃顿好的,再睡个饱觉。
“李翊,你以前是玩摇滚的吗?听你的镲片声音很清晰,音量也大。”阿曦沉吟片刻,觉得还是音乐的话题适合李翊。
李翊熟练地玩儿着鼓槌:“爵士鼓手,尤其是和AcousticBass合的时候,为了音色融合,Ride镲音量就不能很大。我不玩爵士,只喜欢自由的不受约束的音乐。”
“自由的不受约束的音乐?比如?”
“就是我所想到的,我愿意表达的。”
“那么说,刚才那套海报中的朋克造型,是你以前生活的真实写照喽?”阿曦笑道。
LastFriend宣传海报主打唐诗和其它三个少年的互动,为了突出李翊身上的摇滚气质,DH特意把整套乐器搬到了荒郊野外,还费尽心思上地为唐诗和李翊设计了质感十足的朋克行头。
但是,李翊似乎对这样的安排很不满意,他觉得浑身铆钉和金属扣的皮衣无比做作,比起摇滚少女,唐诗拿着吉他的样子更像百老汇的舞台剧演员。
真实写照个屁!李翊心里不爽到极点,你们听过真正的音乐么?摇滚乐手谁会穿成那个样子?金属扣、柳丁、皮革、鲨鱼头,以为这他妈就是朋克了?如果仅仅是那些傻×用来大耍二五零的装饰品的话,那么朋克的存在就是垃圾!
李翊压着汹涌而来的反感,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刚才那身行头跟朋克没什么关系,知道SexPistols么?它建立时的本意可不是给这些滑稽的衍生物提供借口的……”
所谓的出道纪录片不过是耍耍帅,卖卖萌,说点“我会努力”之类的废话,李翊干吗这么较真地聊朋克音乐?李达蒙眼疾手快捂住镜头,笑嘻嘻地将尴尬的导演拉到一边,重新商量拍摄内容。
李翊却不服气,右脚狠狠踩着踏板,低音鼓”咚咚”作响。
“李翊,你还想不想出道了?”许子晏使劲儿摁着李翊的肩膀,压低了声音,眼神不断地暗示他冷静下来。
是啊,要出道,李翊甩开许子晏的手,咬紧了嘴唇。
无论如何都要出道,他还记得自己为什么抛弃朋友放弃乐队,为了这该死的出道和知名度,他已经卖了自己一次了,这一次,他也同样该忍住。
什么自由,都去死!
随着拍摄团队和工作人员离去,房车里只剩下许子晏和李翊两个人。
“有烟么?”李翊狠狠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斜着眼睛问许子晏。
“李翊!”
“也是,孔裔学院的优等生怎么会有烟。”
“……”
“小学五年级,我在男厕所接了第一支烟,劣质假中华,抽了一口嗓子就火辣辣的,呛得我直咳嗽。妈的,那小子家里那么有钱,还散假烟。初二第一次进夜店,口水歌改编的舞曲在耳边振聋发聩,人们在舞池里群魔乱舞,啊,对了,那也是我第一次喝酒,酒吧里调的酒,酒的名字叫EvilDream,喝完果然飘飘欲仙,呵呵,谁知道里面是不是掺了药呢?”
许子晏靠窗边默默听着,他知道,这个时候的李翊,不需要安慰,他心里压着事,太久没有人来清扫了。
“我就是这么一路活过来的,毫无理想,游手好闲,没有前途,我也习惯按照这条俗不可耐的轨道浪费完时光,可就是那晚,那样一群喧嚣鼎沸、披头散发的人群里,我听见一个人拨动了琴弦。”这么说着,李翊在空气里划出虚拟的几个音,笑了,”许子晏,你根本想不到,那弹吉他的主唱唱歌的时候还叼着烟,嘴里哼着莫名的旋律,声音完全被人群淹没了,我站在远处,只能看见那张被烟雾模糊了的胖脸。直到烟尽了,架子鼓和贝斯才真正爆发。我想想,那天乐队唱的歌叫做《无病呻吟》,我后来才知道,那是首致敬SexPistols的歌。”
“所以后来你买了琴,开始学习音乐?”
李翊摇了摇头:“吉他是我爸的,我爸总说他当年在学校里是风云人物,弹着吉他唱情歌,没有追不上的女孩。”
“那个年代弹吉他的男孩确实招女孩子喜欢吧。”
“切,与其说喜欢,我觉得用‘暂时的迷恋’来形容更适合。离开学校以后,社会上多现实啊,我爸后来在机械厂认识我妈的时候,早就不再弹吉他了。我中考完决定去艺校,我妈说,音乐买不来馒头大米饭。后来才知道我妈说的全是真理,艺校混了两年,有钱的同学,甩几张票子就可以录歌出专辑,像我们这种家庭条件一般的人,不要说租录音棚了,就是维护乐器的钱也花不起。”
许子晏觉得嗓子似乎被揪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倒是李翊没事儿人一样继续说道:“没钱没人脉没演出没未来,就猫在马超家地下室里昏天黑地地写歌练曲子。地下室里没暖气啊,我们五个人集体重感冒,薄荷因此发炎症,差点毁了嗓子。可即使是这样,我也觉得开心,只要还有一口气拨得动吉他举得起鼓槌,就觉得天底下没有什么能阻拦得了我。许子晏,你理解不了那时候的我们,就连我现在也理解不了,就他妈是一群疯子!自以为是的傻×!”
“何必说这样的话呢,李翊,你明明对那段时光念念不忘啊……”
李翊沉默了一会儿,失声轻笑了起来:“嘿,许子晏,如果说其实我加入LastFriend的目的是为了出名,等有了名气以后,我就会毫不犹豫地重回乐队,你会不会觉得我卑鄙无耻?”
出乎意料地,许子晏的脸上没有惊愕与鄙夷。
他走到李翊身边,笑得诚挚而温和:“我反而会感谢你的私心,正因为你急迫地想要带着光环拯救你的乐队,我才能百分百确信你会努力,LastFriend才有足够的力量面对未来。”
“真不愧是小队长啊,瞬间正能量满格。”李翊走上前去,给了许子晏一个夸张的拥抱,“拯救乐队,是很久以后的事儿了。半年之后,我会让LastFriend会成为亚洲最红的偶像组合!”
十米之外的保姆车中,厚厚的遮光帘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苏冉胡乱抓了一把微微打卷的头发,他的眼睛里又起了雾,视线也模模糊糊晃晃悠悠的,如同走入一场沉重而朦胧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