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炎炎的盛夏,酷辣的阳光肆意灼烧着土地。一滴水分都不能停留在地表上,若有人不慎打翻了一盏茶,趁着起身再斟一杯的功夫,水渍便会荡然无存,只有地上的茶渣能证明适才发生的事情。热风吹到行人身上,并不能带来一丝凉爽的感觉,却带走了蒸腾的汗水。道路旁偶有的树荫,便是行人最佳的歇脚之处,靠着树干,望向头顶的树叶,那叶子也和行人一样,被晒得瘫软,提不起一分精神。
夏季的雨,也如这热浪一般热烈,轰然而至,声势浩大,让人猝不及防。雨滴之间由于太过密集,有时竟能连成短暂的水幕,就像是被人从高处泼下的水。原本干涸开裂的土地,转瞬之间又能变得泥泞不堪,人们后背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又被这天降大雨淋得透彻。
白望龄、玄慕年略显狼狈的找到一个亭子时,阿奇已经在里面坐着了。
师姐弟二人坐在阿奇的另一侧,尽量不然衣摆上的水滴溅到阿奇附近。其实从刚刚靠近亭子的时候,二人就已经注意到这亭子里的少年并非人类。不过,世间的万物,大到日月星辰,小到涓流抔土,天有四时,地有八方,对一切的生灵都是平等的。大路坦荡,人能走,精怪亦能。于是并没有特意避开阿奇,表现的就像不知情一样。
倒是阿奇,一直盯着两人看。
白望龄和玄慕年二人行走世间,身姿挺拔,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自与常人不同,经常会引得众人打量。因此也不以为意。
一位带着草帽的老农家,挎着一个篮子,走了进来。还剩下半篮子没卖完的桃子。又大又圆的桃子整齐的摆放在篮子中,青黄色的表皮上微微的白色绒毛,顶尖已然红透,看起来便能猜到鲜美多汁的口感。
玄慕年正想买两个桃子解解渴,不料被阿奇抢先一步。
“卖桃翁,你这桃子怎么买?”
“哦,本是五文钱一个,十文钱三个。现在下着大雨,估计也没人会买了,不如就送给你罢。我家离这里还有好几公里呢,留着这些桃子也是徒增分量。”
“这可不行,我是一定要给钱的。我把这一筐桃子都买了,给你一钱银子,不用找了。”阿奇掏出一钱银子递给老翁。
老翁先是不肯收下,与阿奇推让了几回终于收下。“多谢小伙子了,我年纪大了,越发耐不住这盛夏的酷热,只能每隔几天才出来卖一次桃子。要不是小伙子你,我明天又得要出来卖桃了。”
“老人家,看你说的。快坐下休息吧。”
“不了,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我原是打算到这亭中略作休整。既然这桃子都被买去了,那我也可以回家了。这雨虽大,但对于我这一辈子的庄稼人算不了什么。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老婆子呢。”说罢,向三人拱拱手,走进雨里。
阿奇盯着老翁看了一会儿,见老翁虽然年老,但一步一步走得很稳,这才放下心来。转而对两人说“二位,即在一个亭子里避雨,便是缘分。尝尝我刚买的桃子吧。”阿奇将两个桃子抛给二人。
一打那卖桃翁走进来,白望龄就盯着篮里的桃子不放,早就想买来尝鲜。谢过阿奇,便接过了桃子,道“初次相见,小公子便以佳果相赠,却之不恭。”
“害,不用叫我小公子,叫我阿奇就行。”阿奇摆了摆手笑道。用手在桃上抓了几下,便大口咀嚼着鲜美的桃子。
玄慕年与白望龄小声说道“我刚刚还在想,他的本相是什么,原来是一只猴。”
阿奇见两人小声议论,不满道“你们在说什么要背着我,不让我听见。”
玄慕年只好打个哈哈“我们在想,你一下买这么多桃,吃得完嘛?”
阿奇靠在柱子上,一腿蜷曲立着,一手搭在膝上,懒懒的说
“这里人烟稀少,若不是实在遇到困难,哪个老人家愿意走这么远来买桃子。如果我不买,那这个老人家还要背着这么重的桃子走那么远才能回家。索性一起买了,我背着桃子总比老人家背着桃子来得轻巧许多。”
二人不禁暗自称赞,阿奇虽是动物化成的人形,但却比人类更善待人类。
约莫半个时辰后,日出,雨停。阿奇作别了二人向北走去。
“师姐,听方才猴子说道,再往前就是村落了。要不我们回到刚才的镇子上,明日再赶路吧。”
“阿殷,别一口一个猴子的,人家叫阿奇。”说到阿奇这个名字的时候,白望龄加强了语气。
“好好好,阿奇,阿奇。”
白望龄打开窗户,望着窗外的市集。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不知是不是昨日的一场大雨,把暑气压下来不少,风中多了些雨湿,不再那么燥热了。就连街上的商贩也比昨日见时更加精神了些。白望龄知道玄慕年天生是闲不住的性子,便喊上玄慕年一同去集市走走。
新鲜的瓜果蔬菜都是农家趁着清早从田里挑来,在太阳下放不了多久。于是商贩和出来采购的行人都会早早的来到集市上。此时,有些小贩的挑子已经空了大半,一些卖菜蔬的小贩正往绿叶上撒着水,以求能在太阳下保持一个好的卖相。
“师姐,你看这南瓜,长得真好。”玄慕年指着一个小贩的南瓜说。
“天下的南瓜不都一个样,我看你是嘴馋了吧。”
“那可不一样,这个南瓜,又圆又红。不用来做南瓜粥,岂不是可惜了?”
“想让我给你做南瓜粥就直说嘛。我又不是小气的人,怎么会连可爱的师弟这点要求都不满足呢?”
“是你说要做南瓜粥的哦!那我只好谢。。”
玄慕年谢字还没说完,便被白望龄打断
“原来你不要喝南瓜粥啊,那我不买了。”说完,假装往前走。
玄慕年虽知是在与他开玩笑,但也有些着急,伸手扯住白望龄的袖子。白望龄知道他有这一招,往右转身一躲,正看见有一只小猴,藏在商贩的案板之下,伸手去够那小贩的钱盒子。银灰色的小猴,还不及成人的膝盖高,弯着长长的尾巴,用一只小手轻轻抬起盖子上的铜钮,另一只手伸入钱盒子。
“你看,那猴子。”白望龄推了玄慕年一下,让他转向望去。
“师姐,你不是不让我喊猴子的嘛,你怎么也说起猴子来了。。。那猴子在偷钱。”玄慕年终于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小心你的钱盒子。”
阿奇被惊了一跳,连忙卷起尾巴消失在人群里,身后撒了一地的铜钱。二人碍于人群众多,不方便施展神通,只好也追着阿奇挤入人群。
一路追着阿奇来到了一户农家。门口的篱笆院门,开了一条小缝。两人交换眼色,知是跑入了这个院子。
才进了院门,就听见屋里一阵咳嗽声,还有一个男子的声音“你先躺着,我去煎药。”正当两人觉得声音耳熟之时,阿奇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提着药罐。
阿奇看见两人,惊异于两人怎能跑得如此之快,自己偷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被发现,都追不上他两条街就被甩开了。有些紧张,不自主的往屋子里看了一眼。
“阿奇,怎么了?”又是一阵咳嗽声。
“没事,没事”阿奇示意两人不要在此说话,走向设在屋侧的厨房。小心的点上火,加上水,煨起了药。这才与二人搭话。
“你们二人是?”
“我是玄殷,字慕年,这是我师姐白越,白望龄。不过,大家都习惯喊我们黑白无常。”
白望龄不等阿奇表露他的惊讶,便问道:
“你为什么偷钱?我看这屋里的人,似是普通人,你在此做什么?”
阿奇忙答言
“我昨日见二位,就觉得不是常人,果然如此。我偷那商贩,是因为他常常缺斤少两,以次充好,达夫就被骗了很多次,还总是不长记性。达夫就是你们刚才说的,屋里那个普通人。我们结伴表演戏彩,他是我搭档。”
“表演戏彩?什么戏彩?难不成是猴戏吗?”玄慕年打趣道。
阿奇却也不恼
“有时候,生意不好,也会。不过一般都是达夫一个人表演。”
“那你是怎么与达夫认识的呢?”
阿奇往后靠在灶台上,身体放松下来
“那就要说到十几年前了,具体的,我也记不清多少年前。哎呦,猴子嘛,也不像人,还要记着日子活,我们每一天活的开心就行。”
阿奇挠了挠头,继续说
“那时候,达夫还是一个小男孩,他有的时候会到桃树下一个人对着桃树说话。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了他,大白天的扰我清梦,我就用桃核去砸他。不一会儿他就被我砸的跑开了,我本以为,他不会再来了。没曾想到第二天,他又来了,这一次带来了很多小石子。我起先还有点惧怕他手中的石子,可是没一会儿地发现,他年纪太小,没有力气,石子砸不到我。反之,我常常能砸中他。渐渐的,他每天下午的一个固定时间都会跑过来和我玩,我也习惯每天等着他了。他一天天长大,当我正发愁,要是他有一天长得足够大,能把小石子砸到我了怎么办?要不要换一棵高一点的树。他就不再来了。有时我会想,当初我是不是应该让让他的。”阿奇说到这里有一丝惆怅,突然,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又道“后来有一天,我在集市东游西荡的时候,看到一个变戏法的特别像他,我反复确定,最终认定那就是他。”
白望龄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那就是他。”
“他小的时候,被我砸了也不知道疼。长大后,出来摆摊,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哼哼,还和以前一样怯懦。”阿奇撇了撇嘴,叹了口气。“我很生气,他后来再也没找我玩,于是就故意整他。每当有很多人围在他周围看他的戏彩时,我经常在人群中寻找目标。。。。下手就和今天一样。我虽然是猴子,但是变成人的时候,也需要银子来消费嘛。我本来以为这样,来看他戏彩的人就会越来越少。结果,人没少,大家倒是把钱袋捂得更紧了。终于有一天,我失了手,被发现了。其实,我本来也没当回事。不过,达夫那小子却说‘这是我前日在一个行人手中买下的猴子,昨日才教会了它一些把戏,没想到它今天就用上了。’又给那人赔了很多不是,那人才不再计较。
那一次,我自觉狼狈,就打算再报复达夫那小子。我趁他收拾东西时,背对着钱箱,我刚刚才打开,就听见他说‘要不你跟着我吧。我俩都是四处漂泊的,本应互相多些照应才是,你也不用总是偷钱来过活了,万一下次你再被抓到,遇到的不是我怎么办?’说完回过头来,看我还没走,咕囔了一句‘难道能听懂我的话?’
我想着,我也没地方去,不如先跟着他。等哪天找到好去处,就再作打算。就这样,一直到现在,每天和达夫在一起也挺开心的,也懒得再做打算了。有安生的日子,谁又愿意去漂泊呢?”阿奇正沉浸在回忆里,突然跳了起来“药!”
“还好,还好,没糊了。”说着,拿来一个干净的白瓷碗,倒了一碗。
“我们跟你进去一起看看吧,我们也学过一些医术。”玄慕年说
阿奇道“那太好了,我们进去吧。”
阿奇将二人介绍给达夫,简单见礼过后。玄慕年询问了病症,低头不语,把过脉象之后,紧着眉头,转身对白望龄说“师姐,这病,好像。。。两月前的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