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现代人的视角来看,武帝手握大权,帝位不可撼动是既定的事实,因此谋权篡位这种事皆是徒劳。但我要是把这些想法告诉在场的任何一个诸侯王,他们一定会认为我是在胡言乱语。
诚如所见,他们每一个都相貌堂堂,骑射了得,很明显,每个人最初都是被当做储君在培养。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接下来发生的意外和他们有关。
当我和胶东王骑的那匹马终于追上了那群人的队伍时,我才发现,能追上的原因根本不是我们骑行较快,而是他们在原地停滞不前。
他们围成了一个圈,我看不清圈内是何情形,只听得将士的窃窃私语和诸侯王的唏嘘不已。“快通知御医!”一个将领模样的羽林郎突然吩咐旁边的小卒,两个羽林军立刻骑上马,往行宫的方向奔去。
“看来有人受伤了。”我回头对胶东王说。
他却不发话,神色一如往常,仿佛眼前这一幕早已在他预料之中。
很快前面人群围成的圈便齐刷刷地让出一个缺口,脸色苍白的子夫被陛下抱在怀中,她的左肩上,是一支羽箭。血沾染上了他银色的绸衣,但他看起来依然很平静,需要很仔细,才能读出他眼中隐忍的不愠和恼意。
出了这样的事故,原本预计开展到半夜的围猎也提前解散。
我错过了亲眼目睹那惊险场面的机会,但只要有心,还是可以通过宫人的描述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的。宫中的日子本就单调无聊,宫人们八卦也很正常,而这样处处充斥着阴谋论和看点的话题,当然要放在热议的最前线。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日射在子夫肩上的那支箭,扫地的阿才认为,是从暗处从天而降,不然也不会在那么多羽林军在场的情况下也没找出半点线索。首先,可以排除是在场的那些诸侯王射的,但并不排除和他们有关。其次,那支箭没有涂毒,射的位置也不致命,就算卫姑娘没有替陛下挡那一箭,陛下也不会伤太重,最多也就几日不能上朝。不过这样一来,这个瓜就不那么香了,激不起太大的水花,也没啥后续。
但那一箭总得有点意义才行,即便导致的结果事与愿违,也总比什么也没有影响要好,这样才不会辜负潜伏在黑夜中的那个射手。
不过杀手倒是没被辜负,派杀手来的幕后主使此时一定十分气恼。本来皇帝现在地位不稳固,如果他受伤了,不稳固只会又增加一分,但偏偏有人为他挡了这一箭,还因为这一箭进而被诊断出有了一个孩子,破了不育的传闻。如此一来,心血白费不说,还更不利于夺权。
但我也不必为杀手惋惜,毕竟很多事情,只要换个角度,便是不同的境遇。
事实证明,在男权社会中,女性的地位的确不高。如果受伤的人陛下,那么此时,那些皇亲贵戚一定将内殿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说不定还要装模作样挤出几滴眼泪来。但现在受伤的,只是陛下的一位新宠,哪怕她再怎么娇艳如花、再怎么倾国倾城,除了侍从和宫人,很少会有诸侯王前来问询。
等我们赶回行宫的时候,已经有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医者为子夫包扎好了伤口,正提着一个木箱走出殿门。我进殿,只看见陛下坐在床边对着未醒的子夫出神凝望,殿内的宫人都被屏退了。
看来是来得不巧了,也不知道子夫有没有事。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胶东王却笑说道:“看来是我们来得不巧了。”
“并没有,正好有事要请教十二弟。”陛下也笑着回应他,乌黑如渊的双眸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杀气。
我有些看不懂这样的形势,况且我的真正年龄再怎么也过二十了吧,居然不知道这两个十几岁的人在干嘛,不免觉得有些羞愧,愣在原地。
“你该回去了。”半晌,陛下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却因为走神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两道目光同时打量着我,我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啊?是在对我说吗?”我说那句话的时候脑袋一定在短路。
“不然呢?”胶东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陛下的目光早已落回子夫身上。
“哦……”我点点头,慌乱得忘了行礼,便转身离开。
“你可以回未央宫了。”背后传来陛下冷冷的声音,那不是给我选择的语气,而是一道命令。
“诺。”这次我知道行礼了,转身跪拜。
走出殿门的时候我感觉脚下像踩了棉花一般,轻飘飘的,浑身都没有力气,脑袋也是一片空白,没注意脚下,被门槛一绊,就要栽倒在地,却被人拉住了。一看,又是胶东王。
“我送你吧。”他缓缓地说道,“免得在路上不知道又要摔多少跤。”
“哦,谢了。”我仍是心不在焉。
我原以为他说的送我是送到马车上,因此下了阶梯便要钻进一处马车,却被他拉了下来:“你在干嘛?”
“不是回未央宫吗?”我疑惑地回答。
“未央宫的宫门早就关闭了,你怎么回去?”他似乎觉得我的行为非常可笑。
“那陛下的意思是……”我仍是不解。
“当然是让你明天回去。”他答道。
我这才反应过来,接了一盏宫灯,沿着石子路去往偏殿。
“卫姑娘有事吗?”
“有事你就不会在这里了。”
“那我会有事吗?”
“应该不会。”
“那你会有事吗?”
“应该也不会。”
……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在夏季的虫鸣鸟叫中显得很突兀。
“我们这样不会被人传闲话吗?”我停下来,很认真地询问。
“若真是那样,皇兄应该会直接把你送给我。”他笑了笑,神情却很坚定,不像是在开玩笑。
对啊,在这里,我本来就像一件物品,可以被随意处置,他说得也不错。
我对他笑了笑,说道:“就送到这里吧。”说罢把手中的宫灯交与他,行了一礼。
他目送着我回去,我走到一半,忽然转头对他说:“多谢王爷今日出手相救。”
他不知道的是,等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我也在背后默默地看着他。其实有时候忘记过去更有利于新的开始,但有些纠葛本就是植根于过去,所以注定过去还要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