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日那事，林府也闹得人心惶惶。林寒初才从鬼门关回来，又有人寻思着让他归西。林员外格外看重此事，这几日也不出去忙活生意上的事了，只全力追查此事。
明月斜靠在红木躺椅上，拿了颗梅子放进嘴里。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缝儿，酸酸甜甜的，好吃极了。
为了能够彻查此事，林员外吩咐管家将府中下人都叫到了院中，势必要揪出那幕后黑手。
此时林员外正眯缝着双眼，来回渡步在站成两排的下人身前。
林府的下人共有三十一人，其中能接触到那壶茶的有三人，此时那三个年纪不大的丫鬟单独站成一堆，被列成重点怀疑对象。
“你们说，老爷我平时对你们好不好？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还敢对少爷下黑手！”林员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离他最近的一个身穿灰色粗布衣裳的小厮的额头。
小厮吓坏了，以为林员外认定了下蛊之人是他，赶紧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老爷，小的冤枉啊，小的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少爷生出歹心啊。”
林员外的小妾本是坐在躺椅上看着的，此时见了林员外气的不轻，脸色又有些透红，赶紧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背，嗔怪道：“老爷，您别这么大动肝火的，瞧您，若到了晚上再气不顺，奴家可不管你了。”
“我也是没了法子，我只有寒初这一脉香火，我不替他着急，谁替他着急啊。”林员外摇了摇头，将小妾的素手握在了手中。
清风就坐在明月的左手边，此时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摇了摇头。
林员外赶紧走到清风面前，拱了拱手道：“不知二位道长可有法子查出是谁捣鬼？也好让我将那人揪出来送了官府。”
明月吐出梅子核，说道：“师傅只教我捉妖，没教我查案啊。林员外，我看呐，你不如直接报了官，让官府的人来查。”
蓦地又想起了那日见着的场面，耸了耸肩说道：“就怕官府会草草了之。”
林员外正准备接话，就听到门外有人开口道：“不知是谁在谈论本官？”
来人正是许大人，他从碧仙楼而来，身后的衙役手握长刀，一行十来人，倒颇有些气势。
明月嗤了一声，若换做旁人，她倒还有几分尊重，但这位黑白不分的县大人，她自然不放在眼中。
林员外赶紧迎之：“许大人，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们正说要去报官，这不，许大人您就来了。大人您真是料事如神啊。来来来，许大人快坐下来喝杯茶。”
许大人被请到首座上，扫视了一眼四周。见这林府中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开口道：“怎么，直到本官要来查案，都已经准备好了？”
“是是是，大人，昨日犬子被贼人下蛊之事，还望大人替我做主啊！”说罢林员外有弓了弓身子。
下跪自然是不需要的，他与许大人私底下的关系，足以免去他的跪拜之礼，倒是林府的一干下人们一个个都跪在地上行了个礼。
清风与明月乃道家之人，时下陛下信道教，特批准道长不需对官宦行跪拜大礼。
许大人本还算满意林员外的识时务，现下听到他如此说，说道：“本官此次是为碧仙楼婉儿姑娘的案子而来，你儿子差些遭毒手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他本就是怕赵婉儿的鬼魂再来找他，才想着赶紧找出真凶，完结此案，谁想废那个心思，替他查儿子被下蛊之事啊。
这种旁门左道他如何能懂？想罢斜眼看了清风明月二人一眼，到了明月那处，又不禁多看了几眼，心觉这道姑何以如此眼熟。
但却又着实想不起来，只好作罢。
林员外听罢，心中咯噔一下子，赶紧问道：“这个案子不是半月前就结了吗？那婉儿姑娘半夜与人私会，一不小心失足落水，溺水而亡。大人，这可是你亲自结的案啊。”
许大人听了这话面上有些挂不住，心中不禁翻了个白眼，这人明知他是懒得去查，胡乱断的案，又何必问出这等废话呢？
还不允许他为赵婉儿翻案了？
“本官那时的确断的是失足溺水而亡，但架不住如今有了新进展。本官爱民如子，必不会让人白白冤死。”许大人斜睨了林员外一眼，继续道，“至于你说的与人私会，失足溺水而亡，本官毫无异议。因为本官先前去碧仙楼核实了，婉儿姑娘的确有意中人。而这个意中人，也就是那与她私会之人，本官可听说，正是令公子啊。”
林员外听了此话，整个人如软了一般，往后退了一步，答道：“大人，此话可不能乱讲，犬子从前的确是荒唐了一些，他年幼不知事，我也教训了他。犬子已与我那外甥女定了亲，再过一月就要成亲了。怎会半夜私会婉儿姑娘这等风尘女子。再者，案发当晚，犬子因惹恼了我，我派人将他锁在房内，他从未出去过半步，大人还是莫要说笑。”
许大人一直盯着林员外的脸，心中思考着他话中的真实性，沉吟一声道：“孰是孰非，还是将令子叫来问个清楚罢。”
“这……也罢，不过犬子身子才有所好转……罢了，管家，还不快去将少爷请过来。”林员外还想再讨价还价，但看了眼身前的人，只好遵从。
管家得了令，转身欲往紫竹院去，却被许大人叫住：“且慢，杨来风，还不快些跟着管家过去，现下这林公子可是此案的重要人物，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可怎么行。”言下之意是林寒初很有可能畏罪潜逃。
杨来风此时已经困得是头重脚轻，正躲在人群里假寐，听到许大人的吩咐，赶紧跟着管家走了。
不出片刻，林寒初就被带了过来，赵婉儿不再缠着他之后，他的气色变好了很多，身子骨也慢慢硬朗了些。在路上就听说了许大人来此之意，心中也有些打算，但毕竟那日他的确被林员外锁在房中出不来，故而也并没有多担心。
“林寒初见过大人。”林寒初自来喜穿白衣，今日依旧穿了件月牙白的长袍，衬得他仪态翩翩。此时走到院中，朝许打人作了个礼，“不知大人唤寒初前来所为何事？”
许大人并没有即刻回答他的话，而是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茶，登时香气扑鼻。这林府不愧为金陵的首富，这茶当真是上品，比之他从前跟在大理寺少卿手下办事时所喝的茶还要好些。
过了片刻，许大人这才开口道：“我问你，你与那死去的婉儿姑娘是何关系？”
“大人有此一问，必然也是听说了些什么罢。但我行得正坐得直，何惧流言？说起来我与婉儿也有过感情牵扯，为了此事，父亲也劝阻过许多次，但实在惭愧，我不念父亲的苦心，一直执迷不悟。”说话间，林寒初侧眸往明月的乾坤袋看了一眼，终是摇了摇头，继续道，“而今斯人已逝，我也......”
话并未说完，明月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楚凄凄的模样，却又觉得突兀，分明觉得他不像有这样伤心，他的话，他平日里的作为。这一切在明月看来，林寒初或许并不那么爱赵婉儿。
爱，明月想起那晚她和赵婉儿的对话，夜间的烛火有些闪烁，跳跃着温暖的光，落在她生前美好的面庞上，却透过她的身体，投在了地面上。她说，爱是世间最美好的事，爱是不可为而为之。
她爱了，为此家仇未报，为此早早结束一生。
但她爱着的那个人，如今却说着表面瞧着承认了他们的爱情，暗地里却表达的却是他是喜欢过她，但不过是一时的，她不过算是他的红颜知己罢了。
“那你可有约过婉儿姑娘那日子时，相聚于码头？”许大人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
此话一出，林寒初面上一白，叹了口气，说道：“确有此事，我与婉儿约好了那日子时乘船，离开金陵。”
林员外先前听了林寒初的话，心中算是舒了一口气，只要他能撇清自己与那婉儿姑娘的关系，官府自然怀疑不到他的头上。如今听他这般容易就招了，面上的肌肉僵硬了几分，握着小妾的手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力道。小妾吃痛，咬住下唇并未发出惊呼，而是怯生生的看着林员外的眼睛，面上充满了委屈。
林员外这才惊觉，赶紧放轻了力道。
“那便是了，婉儿姑娘正是那日遇害。想来正是你与你那表妹定了亲，怕她一介风尘女子与你多作纠缠，会妨碍到你的仕途。故而你才痛下杀手，林寒初，你说本官说的对也不对？”许大人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暗自得意。想来他的断案能力并未因这些年的荒废而减弱嘛。
“简直荒谬！你若再敢如此污蔑我表哥，我便叫我父亲狠狠参你一本，叫你头顶乌纱帽不保。”林寒初还未回话，杜襄玲就从回廊处走来，看向面色铁青的许大人，哼了一声走到林寒初身前，将他护在了身后。
许大人额上青筋一跳，狠狠拍了案桌一下，还未盖上茶盖的茶水从杯中洒出，见到案桌之上：“放肆，本官断案，哪里有你这小小丫头说话的地方。想来你就是杜大人的千金了？你大可回去叫你父亲去圣上面前弹劾本官，本官还不信断个案圣上还会怪罪于我。”
杜襄玲本是护哥心切，随便搬出自家父亲来恐吓一下他，如今听他这样说，底气不禁就弱了几分，但还是不甘心，嘟囔道：“反正我表哥不可能是凶手，表哥怎会与那种地方的女子有牵扯？想来这不过是场误会，你尽管查，但若是敢往我表哥身上泼脏水，我便叫你好看！”
林寒初叹了口气，安抚道：“襄玲，莫要如此，许大人乃父母官，公正廉明，必然不会胡乱判案。方才许大人不过是做了个假设，再说那晚我被父亲关在房中，根本没有出去过，如何能牵扯到我的身上？”
杜襄玲一听，点了点头。
明月摇了摇头，为之惋惜，这个杜襄玲还真不知道被林寒初灌了什么迷魂汤。林寒初与她有婚约在身，还与旁的女人多作牵扯，她竟然毫不在意，只忧心他会不会受到牵连。
林员外也开口道：“正是啊，襄玲，这里哪是你能来的地方，快些回去，你表哥待会就过来寻你。”语毕又朝着跟着杜襄玲前来，此时站在一旁的李妈妈说道，“李妈妈，还是快些带襄玲回房。”
李妈妈看他一眼，心中多有计较，这林寒初病好了她的心里也多有宽慰，想着下月小姐能嫁个如意郎君，也算是了了她的大愿。但瞧着今儿个这样的情况，这郎君恐怕不如从前她们杜府所了解的那般如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