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清水秀地广袤，绿树成荫叶满枝。
小村庄里。
“咚——咚——”孩童摇晃着拨浪鼓，几个凑成一堆，拍着手儿唱着童谣。
天色已暮，原本彩霞漫天的天边已经成了天青色，倒不是又要等来一场烟雨，而是天快要黑了。
孩童的母亲从简陋的土房子里走出来，双手在在裙摆擦了擦，吆喝道：“二娃，别闹了，赶紧回来吃饭了。”
那个摇着拨浪鼓扎着小辫儿的男孩儿听了，赶紧辞别了伙伴，撒丫子往家中跑去。
其实几个见玩伴走了，没了拨浪鼓的伴奏，童谣也显得不那么好听了，索性也各自回了家去。
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儿的女童朝二娃远去的背影喊道：“二娃，你记着啊，你说的明天把拨浪鼓借我我玩！”
二娃本来都快要进篱笆门了，听到她的话，赶紧又折回来，把拨浪鼓塞到她手中，说道：“你今晚就拿回去玩儿吧。”
“谢谢你。”女娃拿着拨浪鼓摇了几下，咧着嘴角朝他笑，“二娃哥哥最好了。”
二娃听了，揉揉她的脑袋，怕母亲再次催促，赶紧回去了。
女娃得了拨浪鼓，也不急着回家，一个人边摇着拨浪鼓边哼唱着方才他们唱过的歌谣“马儿嘚嘚跑，猪儿拱拱嘴，羊儿咩咩叫……”
明月站在村口，听着她唱的歌，皱了皱眉，想去提醒一下，驴不是咩咩叫的。
从前方走来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婆婆，她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的走到了女娃身前，板着一张皱纹似沟渠的脸，故作严厉道：“这么晚了，还不回去，是不是想让熊瞎子把你抓走啊？”
女娃听了她的话，吐了吐舌头，撒娇般的拉住她的手，软绵绵的拖长了腔调：“奶奶~”
老婆婆这才笑起来，抓着她的手往前走，才走了一步，注意到村口的清风与明月二人，转过身问道：“不知二位是？”
背上的七星感受到了强烈的阴气，在明月的背上震动着，明月向后退了一步，右手悄悄握住了刀柄。
清风却伸手握住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
他的手在这闷热的夜晚，带着令人瞬间清醒的凉意。明月感受到他的碰触，怔了一下，赶紧把手抽了出来。
“阿婆，我与师妹途经此处，现下天色暗了，正愁着没地方住。”清风上前一步，向老婆婆鞠了个礼。
明月诧异的砍了他一眼，他们分明是感受到这里鬼气森森特意过来的。
老婆婆倒是个热情好客的，听了清风的话，笑意瞬间爬上了眼角，脸上的的皱纹如同开了花。
“正好，我们家有空房，就是简陋了些，二位道长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就住在我家吧。”老婆婆牵着女娃走过来，“咱们村子也有许久没来过人了。”
女娃倒是有些怕生，没了先前的淘气，怯生生的躲在老婆婆的身后。
随着老婆婆回了家中。
这是个极为简陋的土房子，里面就摆放着上了年头的日常用具。
家中还有个老爷爷，此时见了他们二人，也是极为高兴地，摸索着又去添了个菜，生怕菜少了不够吃。
明月走到有些腐烂了的木桌前，桌子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她伸手一摸，手上立刻沾上了灰尘。
老婆婆端了个菜碗过来，放在了桌子上，身后是那个小女娃，手上也端着一碗黑乎乎不知是什么的汤水。
明月再看向老婆婆端来的菜碗，里头黑漆漆一片，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稀可以看见一堆虫子在蠕动着。
是蛆。明月恶寒的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上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清风的胸膛。
清风凑到她耳边，悄声说：“嘘，莫要声张，恐怕他们还不知自己已经死去多时了。”
正是因为不知，所以还如同生前一般，日复一日的‘活’着。
明月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暗认可了他的说法，再看向他们爷孙三人，面上都带着善意憨厚的笑容，绝不像是装出来的。
菜已经上齐了，他们三人也上了桌。
女娃让着要吃糖，老婆婆训斥了几声，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好走到床头，从一块破布中翻出一根不知放了多久的糖葫芦，在灯光的照耀下，明月清楚的看见其中一个糖葫芦上，有几只蛆在蠕动着。
“唉……”明月见女娃接过糖葫芦就要放进嘴里，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阻止，见他们不解的看过来，只好忍下了，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师傅说，饭前吃糖牙齿会坏的。”
老婆婆听了她的话，正好用以教育小孙女，板着脸说道：“你瞧，姐姐的师傅说的对，等以后你的牙坏了呀，可别喊疼。”
女娃撅着嘴儿咬了一口糖葫芦，嘻嘻笑着说：“不怕不怕，奶奶吹吹就不疼了。”
她的口中，咀嚼着的，是已经被咬烂了的蛆。
明月赶紧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几人坐定后，老爷爷热情的给明月和清风各夹了菜，说道：“快吃点猪肉，这是我今儿个刚从屠户那里买来的，新宰的猪，肉特别香。”
清风看过去，只见自己面前的碗中多了几条肥大的蛆，笑着摆了摆手道：“谢过老汉好意，只不过我们乃出家人，不食荤腥。”
老爷爷听了，又从另一碗夹了一筷子蛆过来，说道：“那尝尝这个野菜。”
清风皱着眉头看过去，并未动筷，正是尴尬之际，忽听得门外有吵闹声。
细细听过去，原是一位妇人在骂着丈夫。
老婆婆也听见了，吃了口菜，笑着说道：“哎呀，这个铁牛媳妇儿，可别看她瘦瘦小小，脾气倒大的很。肯定又是铁牛惹了她不高兴，正挨骂呢吧。”
“你还说她，你当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老爷爷听了她的话，嘟囔了一声。
她一个眼刀扫过去，老爷爷顿时没了话头，低下头吃起饭来。
明月站起来往门外走过去，果然见外头一男一女正撕扯着，女子气哼哼的拧了男子的耳朵，用手指戳着他的额头，怒道：“好你个铁牛啊，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干啥去？是不是要去找那个狐媚子刘寡妇？”
刘寡妇才嫁过来一年就死了丈夫，这阵子却和铁牛走的近了。
铁牛和他的名字千差万别，生的瘦瘦小小，还没她媳妇儿个子大，此时耳朵被拧着，脸红成了猴屁股，忙叫着：“痛痛痛，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清风也离了饭桌走到明月身后，将本是半开的窗子推的更大了些，叹了口气：“万事皆有时，逝者长已矣，终究是要去的。”
他转过身看向坐在饭桌前安和吃饭的爷孙三人，说道：“你们在这世上待的太久了，要去该去的地方了。”
小女娃抬起头懵懂的看向他，眼睛睁的大大的，昏黄的灯光投进去，便如繁星闪烁。
老婆婆嘴角还残留这样条左右摆动的蛆，看向清风，不解的问道：“道长你在说什么？”
清风闭上眼睛，念了个决，右手一挥，覆手之间，眼前的事物随之有了变化。本就简陋的土房子变得残破不堪，爷孙三人成了三具沾满鲜血的尸体。
小女娃的头被砍掉了一个角，此时她看见自己的奶奶胸前出现了一个血窟窿，指了指：“奶奶，你流血了。”
老婆婆惊诧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嘴唇颤抖的像是要说话，但脑海当中被遗忘的那件事突然闪现。
去年，黑风山的盗匪下山抢劫，经过他们的村子，一夜之间，村中无一人存活。
村庄太过于偏僻，一年当中没几个人来，清风明月二人是他们死后来的唯一活人。
他们死后，过了头七也没被埋葬，竟奇迹的又活了过来，过着和原来一样的日子，耕种收获，安逸度日。
但现在，眼前是结了蜘蛛网破落的房间，碗中是一只只蠕动的蛆。三个人看到后惊恐的吐出了口中的蛆。
“道长，救救我们，救救芽儿，她才五岁，我们年级大了也就算了，老婆子我只求二位道长能救救我这命苦的孙女。”老婆婆已经反应过来，拽住清风的衣袖，哀求道。
清风摇了摇头，叹息道：“万物皆有命，这是你们的命，况且你们已经逝去一年了，现在只是孤魂野鬼，还是速速去地府投胎吧。”
此话说完，二人感觉到来自村子里的怨气正在上升，外头传来尖叫的声音。许是那些无法接受自己已经死去的人的尖叫声。
明月依旧站在窗边，她往外看去，只见先前那个妇人蹲在地上捂着脸尖叫，她的腹部正流着滚滚的血，染红了土黄的地面。
唉，来自心底沉重的叹息。
二人闭上眼睛，嘴唇微动：“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眼前的爷孙三人慢慢消失不见，随之，村子里的所有人，也逐渐消失在这暮色的夜。
夜凉如水，明月念完最后一个字，身子颤了一颤，胳膊上起了几个微小的鸡皮疙瘩。
再次睁开双眼，明月看向周围，景色如前，但桌前却不见了那爷孙三人，连桌子上摆的几个破陶碗里面也空空如也。
好似方才不过梦一场。明月往前走了几步，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她低头看去，是那只拨浪鼓。
她捡了起来，逝去了上面厚厚的一层灰，轻轻摇晃了一下，拨浪鼓发出‘咚——咚——’的声音，在这沉重的夜，挥散不去。
明月走出了土房子，站在过道上，望着之前几个孩子嬉戏时的那一处空地，拨浪鼓还在响着，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芽儿穿着那件崭新的花棉袄，咧着嘴角唱着“马儿嘚嘚跑，猪儿拱拱嘴，羊儿咩咩叫……”
“羊儿不是咩咩叫的。”她突然开口说道。
清风走到她身边，拉扯了一下她的袖子，轻声道：“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