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晓在尚书房抿茶看书的时候,外头由资深暗探吉枫所打造的临时刑架上,就已经绑着了一个人了。
待吉枫绑人之时,大理寺卿进尚书房拜见陛下,同时汇报现在此案的进展。
经过冗长的对于审判的叙述之后,他终究是停止了他纷飞的唾沫。
同时认真且丝毫没有走神的苏晓晓,也放下了她手中的茶,纳闷问大理寺卿:“根据爱卿的叙述,朕发现你们根本未找到证明做此事的是慕容灵芸余党的证据啊。”
“既然未找到,陛下,那就说明很有可能不是余党有意作祟。”
“怎么不是有意作祟?除了乱党私自屯制铁箭,朕可不希望是朕的工部对这批铁的征用毫不知情,或者……为了某些利益徇私枉法。”
“不不不,绝对不会。”大理寺卿露出惶恐神情,“陛下啊,尚书大人他为官以来为国为民,是个百姓都有目共睹的好官啊。”
“什么好不好官的,朕登基没多久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说出来了又不做数,你求朕有什么用?真要求,也应该求孟爱卿才对,他同你一同司理,所要枉顾王法,瞒他一个,也就瞒下了全天下了。”
“臣惶恐啊陛下!”
大理寺卿跪在地上的模样,尽显卑微顺从,忠心耿耿,好像苏晓晓所说之事,他心中不敢有半点僭越。
看他这怂样,苏晓晓知道再说下去无用,也没太多刁难,道:“得了,朕就随口一说,跪什么,爱卿且在一旁等着吧,贵妃很快会来的。”
“诺。”
外头阳光暴晒,那人被吊着手腕,晒得满身是汗,可他身上还有许多用刑之后留下来的伤,伤口浸在汗渍里,又痛又痒,可挠也挠不得,疼也没力气叫,只有暴晒,无尽的暴晒,他现在甚至觉得还不如牢中刑法那单纯的疼痛来的痛快,皇宫大内,陛下跟前,他一心只想要死。
艰难喘息着,他问站在他旁边的吉枫:“嘿,你觉得,陛下能杀了我吗?”
吉枫纹丝不动。
“嘿,你……你杀了我好不好?我求你,你杀了我吧……求你了,杀我吧……”
在如此凄惨的哀求下,吉枫终于动了,他从地上拿起一瓶早就备好的水,温柔的将水给他猛灌了一口。
呛得他直咳,连带着嗓子里的血也咳了出来,嘴间一股子血腥味。
不过有了口水喝,总算是好过一点,但这也预示着他根本无法就这样死去。
吉枫将水重新放下,又纹丝不动的站好,冷漠的说:
“陛下说了,不让你死,起码要等到贵妃来的时候。”
“贵妃……”
他意识迷糊的想着,贵妃,宫里有几个贵妃?好像只有一个,是右相的小女儿,也是,他东家的妹妹。
若不是这次犯了这样的大错,三公子也不至于不管他了。
不过好在,娘娘并不认得他,幸好,幸好……
此时此刻,城中一小院。
“没事,不用管他们,卿文不认得他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我们如何能将自己摘干净。”
顾继文在这小院子中来回踱步,身旁跪着一圈人,他们都是在那场他们本以为是御林军的人的围剿中幸存下来的人。
这回真是常在河边走终于湿了鞋,顾继文只是平常让他们拐卖姑娘以赚钱来笼络人心,结果三瘦那个混蛋竟然拐走了他妹妹,甚至还瞒着他差点把卿文给卖了,这样无脑愚蠢的狗腿死不足惜,只是现在竟然还惹上了皇帝陛下,几个部门的官员都被停职配合调查,连他爹也当朝被陛下试探,若是他被查出来,他爹说不定会弃车保帅一剑劈死他!
作为相府庶子,他凡事就必定会被同身为嫡子的哥哥想比较,要想得到父亲中用,在家中更有地位,他只有努力刻苦,才能依靠文采在父亲那里得到一句小小的赞美,他一直想做一些事,一些父亲能够夸赞他的事,证明不是只有二哥才是父亲优秀的孩子,明明他也同样优秀。所以,他就放纵了三瘦拐卖女子,以得到大笔的钱来结交天下文人,来结交皇城公子,以此,一点点塑造出自己名响郢都的第一才子的威名。
若不是叶清晏,和他二哥已经是官员,他自然是只有第三的位置。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越想顾继文越生气,连带着走得步子也快了很多,冲冲撞撞,仿佛想要通过这样的方法来让自己得到发泄。
可无论怎么走他都觉得无法发泄,慌乱无措生气懊恼,种种种种的心情堆积在他心里,让他觉得似乎只有通过一些比较切实的手段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于是下一秒,他干脆利落的一把拔出自己手中的刀,直接转身向下奋力一劈,随着血珠四溅和尖利不断地哀嚎,他身后跪着的那人抱着他正在流血的胳膊不停喊叫,地上他另外一截胳膊颓然躺着,再没有活动的可能。
其他人看见这场景,害怕得赶紧跪拜:“三公子息怒!三公子息怒啊!”
“息怒?你们让我怎么息怒!”
顾继文挥舞着剑咆哮,以剑指着那还抱着自己胳膊的人怒吼:“停下!给我停下!”
那人恐惧得只好捂住自己的嘴,蜷缩在一旁跪着,因为疼痛发出小声的呜咽,像只受伤的狗。
“没用!统统没用!所有人!都没用!”
“让你们蹲守太傅府什么猫腻都没看出来!让你们助三瘦杀人灭口却反倒被那群黑衣人给活捉了几个!废物!”
“竟然连爷妹妹都不认得,那般粗的铁箭还射得那么密,若不是那群黑衣人武功高,卿文指不定要受什么伤呢!废物废物废物!!!”
顾继文气得想杀人,可这些人自己若杀了就再无人可用了,于是他就指着剑狠狠戳那个被砍断孤零零躺在地上流血的胳膊,一下一下的戳,一下一下的砍,直到戳到血肉模糊,砍到稀巴烂,他这才慢慢平息了怒火。
“你们给我记得,若不是卿文没事,我定要了你们所有人的命!”
“是是是,三公子息怒,我等知罪了,真的知罪了……”
此刻顾继文是他们唯一得依附,若没了他,他们势必是必死无疑啊。
顾继文思来想去,想不出来目前的局面有什么能够保自己无恙的方法,此番如此严查,暗地里又有叶清晏把关,要想从中作梗根本没办法,这样下去,迟早要查到他头上。
其中一个人见他沉思良久,等得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小心谨慎的开口问:“公子,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顾继文从思绪中缓过神来,对他们道:“你们继续盯着叶清晏,我回一趟相府。”
“公子,你现在回相府,若相爷问及此事怎么办?”
“怎么办……我肯定是回去啊!不然能怎么办?!现在这局面也只有实话实说了。”顾继文把心一横,“现下,也只有我爹能救我了。”
说着,他又是思忖了片刻,不过最终还是毅然决然的出院子踏上了回家的路。
远远的屋檐上,有个人跟着,黑衣服,以极快的速度贴着屋檐房顶行走,腰间精铜制的令牌,上头“黎无司”三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皇宫内,尚书房门口。
顾卿文由翠儿扶着一路往尚书房去,一路上听翠儿给自己说这次这事究竟有多严重。
“娘娘,奴婢听说,六部里管事的尚书被停了三个,刑部尚书,户部尚书,工部尚书,三个部现在手头的活都停了,都在全力追查,纵容拐卖人口案件发生的,究竟有哪些官员。”
顾卿文沉思:“这些都是同爹爹交好的官员呢,尤其是工部尚书,他可是大姐姐的公公,爹爹未曾在陛下面前替他说话?”
翠儿摇头:“不仅没有,听闻陛下在朝上还问相爷此事他知情与否,满朝哗然呢。”
“陛下怀疑爹爹?她怎么……”
“哎呀娘娘,陛下那么喜欢娘娘,此番会怀疑相爷,肯定是那个叶清晏搞得鬼。”
“可我之前见他不像是如此阴险诡诈之辈……”
顾卿文想起之前在距离皇城三十多里地的城郊,叶清晏跟在吉枫后面气度不凡且又淡定自若的来到她们面前的时候,当时他对她恭敬行礼之后,立马就开始接吉枫的手,有条有理的掌控住了现场的状况,追不追,抓不抓,找不找,走不走,布置安排妥当的同时,还总是抽出空档看陛下,看到有意思处还会露出淡淡的温和笑意。
当时陛下是女装,不得不为了安慰哭泣害怕的姑娘们,以及转移她们注意力,开始说书,不过口才相当棒,让人听了还想听,听了还想听,听了还想听……
女主人公是个可爱无赖的寒门女子,男主人公是个英俊多金的官家公子,这故事很新鲜,顾卿文现在还惦念着结局呢。
跑偏了……
总而言之,以她的视角,叶清晏理应不是那样的阴险狡诈之辈,那回之后,她甚至还想写信给父亲,问问父亲同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
然而对此,翠儿却说:“怎么不是阴险狡诈之辈?当初不就是他抢了相爷的情报,率先把陛下扶持上皇位,这才保住了他的太傅之位嘛。”
顾卿文听了这话赶紧捂住了翠儿的嘴,警惕问:“这事谁同你说的?”
“没……也没人同奴婢说……其实就是,就是以前奴婢自己在门外,不……不小心听见相爷同娘娘你谈话了……”
“好啊,竟然还学会偷听了!”顾卿文十贴的,不打算理翠儿了。
翠儿可怜巴巴的请求她原谅:“那奴婢也不是故意的嘛,娘娘,你看看奴婢呗,而且……而且相爷总不会骗娘娘你对不对?所以叶清晏真的不是好人,娘娘你可千万别被他的好皮囊骗了!”
“他那皮囊算好吗?”顾卿文不置可否,“算了吧,书生气略重了些,感觉像是小时候体弱多病,以至于现在才一副精瘦的样子。”
“娘娘不喜欢这样长相的?可先前娘娘未出阁时,不就是最爱三公子那种,书生意气、翩若惊鸿的男子吗?”
“嘁,他同三哥哥怎么能比?”
顾卿文笑,不由得也怀念起她同她三哥哥在一起的时候,道:
“三哥哥待人温和,说话也幽默风趣,哪家的官家女子不中意他?可他却说,他只照顾他小妹妹一人。嘿嘿嘿,三哥哥虽是文人,却也能为我锄地摸虾,甚至为了在猎场保护我,连猛虎都敢搏杀,哪里是叶清晏那样的文弱书生、弄谋权臣能比的?”
“是是是,三公子最好,翠儿错了,翠儿不应该拿那个叶清晏同三公子比,三公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了。”
“才不是,二哥哥也很好,无论我多大他都会给我讲睡前故事,要算起来,二哥哥和三哥哥应该是并列第一。”
“好的,娘娘,你说了算吧。”
翠儿已经不想再提排名这件事了,他们刚才明明不是在说叶清晏不可信任嘛?怎么就成了这样了?
然而哪怕她还想再继续说,顾卿文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了。顾卿文陷入了漫长的有关于兄长的回忆,想着能不能找个机会同陛下撒个娇,好能出宫见见父亲母亲哥哥们,大姐姐估计是见不到了。
等她们终于到尚书房的时候,
已经是正午时分了,比陛下说的那个时间足足晚了一个时辰。
最后一小段路,顾卿文是小跑着往前的,边跑还边怪翠儿,都怪她路上要同她聊点有的没的,这下好了,还丢人丢到了同样等待她们的大理寺卿,也不知道吉枫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她是个不守时,没轻重,不知礼的人啊?
呜呜呜……她就是打扮花了点时间嘛……
远远的,就看见了吉枫大太阳底下守在那个犯人身边,顾卿文不自觉的赶紧放慢了脚步,整理整理头发,举止庄重的慢慢走了过去。
翠儿看了自家娘娘突然的动作觉得奇怪,正要问,结果一转头也看见了吉枫。
看看自家娘娘根本是无意识的动作,再看看吉枫根本未注意到他们这边,再看看娘娘,再看看吉枫,翠儿觉得有点火……
走近了,吉枫才看见她们,顾卿文来得比预定时间晚,不过施了粉黛,女孩子嘛,梳妆打扮本来就费时间,他很理解,哪怕让他再多在烈日底下看一个时辰的犯人,他也能做到。
“小人见过娘娘,娘娘金安。”
“免礼。”
顾卿文走近,上上下下打量了番吉枫,觉得奇怪:“人们隔了很久没见面,总会说对方瘦了,可我怎么觉得你同之前差不多?”
吉枫挠头不好意思:“可能是小人上一次同娘娘见面,也才是三天前的事。”
“哦……好吧。”
顾卿文撇撇嘴,一时间竟然还有些不知道同吉枫说什么,今早出门看见茄子的时候还算着有很多话想问呢。
算着算着,她也只能归结于此时环境不适合叙旧,所以她才说不出话来。
尴尬之际,翠儿面无表情的指着那犯人,吃惊得十分假的喊道:“呀娘娘,他就是那天抓了你的人,吗?”
吉枫就顺着她的话说:“这便是大理寺卿带来的人,想让娘娘指认的犯人。”
顾卿文点着头表示明白,然后看向那个犯人。
本以为是走个过场,结果这么一看,竟然真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