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瑾晃着腰间玉佩,吊儿郎当趾高气昂的就进了萍烟阁。因为萍烟阁从上到下自然都是认得这位爷的,所以他一进门那小二立马就笑脸相迎的上来,喜笑颜开的同他打招呼。
“呦,朗大公子,今儿怎么一个人来了呀?吃些什么?还是老样子?”
朗瑾从怀中掏出锭银子丢小二手里,边往楼上的雅间走边道:“今儿上点新鲜菜吧,另外等会儿蓝轻轩要来了,便领他上来。”
小二得了银子高兴了,赶紧应:“好嘞!朗大公子你且在您惯用的雅间等着吧!”说完,屁颠屁颠的跑去后厨给朗瑾下菜单去了。
待朗瑾在雅间坐定,喝茶喝了约莫半个钟头的功夫,蓝轻轩才来,提着把扇子,脸上却不是他惯有的风流笑容,略微严肃了点。
“怎么了?”朗瑾给他倒了杯酒,“明明是你约我出来吃饭的,怎么好像你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蓝轻轩没接话,坐下把扇子往旁边一放,闷声直接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朗瑾有点惊讶:“出事了?”
蓝轻轩咽下那杯苦涩的酒,长出一口浊气,最后却说:“没有。”
“没有?你也太不拿我当兄弟了吧,这还有十来天咱们就要下江南了,按理说得有点同甘共苦意思,结果你有事了却不跟我说,喂,我可是你上司,官比你大一个品阶呢。”
蓝轻轩翻了个白眼:“你拉倒吧,陛下可说了,去了江南,让我好好管着你,你一个光杆将军嘚瑟什么呀?”
“怎么就是光杆将军了?那陛下不是说了还会找些专业的人同咱们一起嘛,虽说他们不在这京宝司内,但不能说我是光杆将军啊……好歹也是五品官,点儿面子不给你这人……”
“是是是,五品官,这托关系来的官有什么可得意的,真是。”
“怎么不能得意了?那你不也是托关系进来的嘛,要没我,明年你可还要科考呢……没良心的兔崽子。”
蓝轻轩听这话终于是笑了,给朗瑾斟了杯酒,道:“成成成,算我有罪,啊不,算下官有罪,下官这就给大人您赔礼道歉成不?”
朗瑾端着坐姿,下巴朝自己面前点了点,道:“别以为你敬了酒我就会喝,爷这种当大官的,那可都是有谱的。”
“是,有谱,那爷,下官先喝以显示诚意?”
“嗯哼,喝吧。”
蓝轻轩无可奈何的摇头笑了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三杯酒,再加上点没头没脑的浑话,蓝轻轩很快就放开了,朗瑾趁机问他喊他出来喝酒究竟是为什么。
“你先别问为什么,你告诉我,你爹知道这事,他怎么说?”
朗瑾回忆了下自己被他爹罚跪祠堂三个多时辰的悲惨记忆,不由得有些悲从中来,莫名的想要找人倾诉一下。
“嗨,我爹他呀,高兴得说不出来话,非让我跪在我们朗家祖宗排位面前谢列祖列宗开恩,还说什么祖坟冒青烟才得了这么个白捡官职的活儿,美滋滋呀……”
看见朗瑾笑得跟朵花一样,蓝轻轩面无表情的问:“哦?跪谢了几个时辰?”
朗瑾脸上笑容逐渐变凉,嘬了口酒略带尴尬道:“三……三个时辰。”
“我就知道。”蓝轻轩笑得幸灾乐祸,一口饮下满杯酒,然后又问朗瑾,“所以你爹让不让你去?”
“这还用说,陛下都下诏了还能不让?我爹罚我跪祠堂就是觉得陛下这是胡闹,而我不仅不阻止,还陪着陛下一起,用他的话说,说我这是,枉为人臣,骂我日后肯定是个奸佞,气得晚膳都没吃。”
蓝轻轩笑:“你爹也这样?我以为你爹早就被你气习惯了呢。”
“这又不是小事,京宝司和咱们两个官在朝堂里连个记录都没有,有朝一日若是我们铩羽而归,全天下都不会有人知晓官家有京宝司这么个部门,更不会有人知道我俩还当过官,这可不就是胡闹嘛,跟过家家似的,我爹不生气才怪。”
说着,朗瑾也喝了口酒,忽然想起蓝轻轩刚才的话来,问他:“合着你约我出来喝酒,就是糟心你爹也气这事?”
蓝轻轩沉默半晌,终究是无可奈何点了头,又喝了口酒。
“那你爹,让你跟我一起不?”
蓝轻轩听了这话,又看见朗瑾那副很迫切想知道答案的模样,叹口气,没说话。
朗瑾急了:“到底怎么了你说句话啊,我可什么都和你说了!”
蓝轻轩深深的看了朗瑾一眼,问他:“你真的想知道?”
“嗯呐!”朗瑾迫切点头,还附耳上前,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蓝轻轩笑着把他脑袋一推开,然后站起身,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眉毛一横,鼻子一纵,脸上表情刷一下变得格外严肃,立时就是他爹附身了,紧接着指着朗瑾就开始骂。
“蓝轻轩你混蛋!为父平日怎么教育你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道理你不懂吗?!我让你平日里同朗家那废物远一点远一点,可你偏不听,这下好了,连着你也要陪陛下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这一次下江南,指不定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就这样,你还怎么参加明年的春闱?!本来因为陛下新帝登基,今年春闱临时推迟到了明年,你明年要再没办法参加,可就要再等三年了!三年三年又三年,这样你还怎么成家立业?!还怎么撑起我们蓝家的根基?!而且蓝轻轩,你这番同朗瑾一走,不论你们是去做什么,都代表了我们蓝家的态度,你小子是不是存心让为父难做?!还下江南……不务正业,玩物丧志!寒窗苦读的十年书都到狗肚子里了!你让我怎么同你逝去的娘交代?!你又对不对得起你娘亲啊?!混账!”
“……”
朗瑾和骂人骂得气喘吁吁的蓝轻轩对视了会儿,等他气匀了,这才问他:“你家老爷子怎么骂人气我爹还足呢?”
蓝轻轩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看着里头清澈的酒液,一饮而尽,扬声感叹道:“不知道,说不定是他们整日在朝堂上吵练出来的吧,反正我爹,气得一天饭都没吃啊。”
朗瑾琢磨了琢磨,问他:“那这么一比,你在你家祠堂跪了多久啊?”
“……”蓝轻轩给了他一白眼,“一天一夜。”
“嚯,这么长呢,算算时间……啧啧啧,蓝轻轩你行啊,刚从祠堂出来还跟我这个黑得一塌糊涂的废物喝酒,不怕回去又跪?”
蓝轻轩将杯中酒再次一饮而尽,酒杯子往脑袋后头一扔,道:“怕什么?!反正没多久我就要去江南了,跪不就跪,也跪不了多长时间了!老子就要跟你这个废物私奔啦!”
朗瑾猛推他一把:“说什么呢,爷也是要清誉的人,私奔私奔的,听了多容易让人误会啊……”
蓝轻轩笑,他脸上泛红,眼中已经有了些许醉意了。
于是他借着这股醉意,举起筷子点着桌上那只鸡的鸡头,就开始撒疯,说了很多他平常从不会说的话。
“朗瑾,我真羡慕你,你爹虽也凶你吧,可也没逼迫着你让你成器,你娘也疼你,虽说不止一次把你从青楼里打着出来吧,可你要干别的什么她却统统宠着。于是,就养成了你现在这么个,率真,单纯。没皮没脸又毫不在意的纨绔模样。”
朗瑾“嘶”了声,前头还可以,这后头怎么就“没皮没脸”了啊?他刚要表达抗议,结果蓝轻轩压根没给他机会,继续说他自己的。
“我跟你不一样,首先不一样的,那就是我没娘。不过这一点我倒是没有特别难过,毕竟我自小就没了娘亲,可我爹,好像总是要让我明白我娘生我下来有多不容易似的,每次训斥我,末了他总要带一句都是我不争气才让他没办法到我娘跟前给她交代,有时候我都奇怪,难道我这么不开心,是我娘乐意看见的事吗?”
指着那只鸡,蓝轻轩说着说着舌头有点大。
“老爷子,我知道你是疼我,可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这么疼我?一切的一切都给我安排妥当,逼迫我事事都要按你的计划进行,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自由,我不想做官!”
说着,他猛灌下一口酒,眼眶红了,看着那只鸡,一时间不知道还能倾诉些什么。
太痛苦了。
这样的父爱他要不起,压得他压根抬不起来头,这也是他愿意跟着朗瑾去江南的主要原因。
“老家伙,陛下都下旨了,你总不至于违抗吧?”
说罢,一眨眼,眼瞅着就有泪要落下,但他直接仰头饮酒袖子一带,一滴泪就都没有了。
朗瑾看完一整套蓝轻轩这酒疯,纳闷道:“不是,合着你跟我去江南,不是因为你看好我的能力,而是想避开你爹啊!”
蓝轻轩举着酒杯坐下,漫不经心道:“对啊,怎么,你还真想大展雄才?”
“喂,亏得老子还以为你是真心想帮我呢!蓝轻轩,你这不是利用老子嘛?!”
“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对吧?”蓝轻轩又喝了杯酒,“你想想,咱俩什么都没有,没人脉没资源没计划,就算东西好,那也总得有人识货啊,对不对?而且这番下江南,我们两个甚至都不能将身份暴露出来,否则传回郢都,朗家蓝家面上都无光,官家从商,丢人呐……”
“所以你就觉得这事不能成?”
“不是不能成,是成的几率啊,它特别的低。”蓝轻轩迷瞪着眼,又喝下了一杯酒。
朗瑾被他这话气得直抖腿,不过他也知道蓝轻轩虽然喝多了,但也是实话实说,这要是平常,指不定会绕着多少弯子才会说出这些话呢。
不由自主的,他也猛灌了一杯酒,喝完直接把酒杯砸桌上,弄出了不大不小的动静。
蓝轻轩笑,还好意思大着舌头问他:“怎么着?生气了?”
“老子不生气!点儿没气!”
“这还不气,要我是你我早就发飙走人了。”
“诶呦嘿你还来劲了是吧?!蓝轻轩你不要以为你说了一通悲惨故事我就不会揍你,把脑袋伸过来!看老子不给你拧掉咯!”
“诶诶诶诶诶!动什么粗啊动不动就动粗,能不能好好说话?”
蓝轻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就纳闷了,陛下虽然年纪小,可城府颇深呐,以他那心思,我顾虑到的,他肯定都顾虑到了,怎么还让你我去江南打拼,不怕你我把钱败光了?”
“哼!那是因为陛下相信我可以!”
朗瑾看着自己面前杯中的酒,回想起那日慕容苏同他说的话。
她说,她相信他是个有才能的人,也相信他绝对能做出一番事业。
虽说有甜言蜜语哄骗他之嫌,可就目前来看,他宁愿相信她始终全身心的信任他。
不由自主的嘴里嘟哝:“也只有她相信我可以……”
蓝轻轩迷瞪着眼睛凑近了朗瑾,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一下就咯咯笑出了声。
“诶呦我去,朗瑾,你这表情可有点奇怪啊……”
朗瑾不自在的往旁边挪了挪:“奇怪什么奇怪……神经病!”
“明明就有,别否认,本公子眼睛毒着呢!”
蓝轻轩小小嘬了口酒,指着朗瑾那扭捏的模样,虽然视线开始打晃,可他还是排除万难的戳中了朗瑾的脸。
“你丫这表情,简直和当初黄淮锦隔着十几个桌位痴痴凝望那个顾卿文的表情一模一样!你不会是……这么大逆不道,看上圣上了?”
“嘶……”朗瑾一个脑瓜崩给蓝轻轩弹蒙了,“我发现你小子喝醉了以后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怎么?还说错了?我们俩这兄弟关系,你同我坦白了也没什么,不就是不伦不类大逆不道嘛,陛下那般清秀俊丽的模样,说话也新鲜有趣,要我,指不定也把持不住呢……”
朗瑾一脚踢蓝轻轩腿肚子上:“说什么呢兔崽子!我这才进宫多长时间,郢都的风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奔放了?没有!没有的事!你少给我扯淡,喝你的酒去!”
蓝轻轩捂着腿肚子本来想喊疼,可一晃眼看见朗瑾明显有点慌乱的神色,又笑了,举起酒杯冲着半空,高喊道:“哈哈哈,我为逃我爹,你是为追陛下,果然,没一个为了正业啊!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