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皎洁的圆月洒落银辉，落在雪过天晴的长白山上，皑皑白雪，潺潺月光，共同描绘这钟灵毓秀的长白月色。
长白山从远处观望，似盐略白，却无盐咸，古人称之为不咸神山，诚不欺人。
鹿鸣峰下，宁静的山林与往日不同，今夜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
大雪封山，暂避风雪的空师徒二人，还有独自降伏狼妖，却因此身负重伤修为禁封的少年。
但此刻火光照耀下，却只见空闻和藏全师徒二人，少年身影却不知所踪。
“我还不知道施主叫什么名字呢，这么久没回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蹲坐在火堆旁的藏全，手掌托着面饼在想方才那个少年，一不留神左手不小心被狍子咬了一口。
“啊！轻点，你别咬我手！”
烤得焦香酥脆的面饼因手痛不小心滑落，狍子见状也是毫不迟疑，唇舌翻卷，刚落地的面饼一下子便消失无影。
一边吃一边还欢快地踏蹄，犹自发出一声低鸣，似是意犹未尽。
藏全没好气地又解开行囊，防贼似的背对着狍子又掰了半块面饼，将其放在左掌心。
嘟囔着道：“这可是我明日的口粮，你吃得时候可要……慢慢品。”
那狍子见到藏全摊在掌心的面饼，目光一亮，不停地用粉嫩的小舌舔着上嘴唇，虽然急得直哼哼，却始终没有上前吃掉，也不知何故。
藏全神情专注，双眼紧盯着左掌，耳边仿佛又响起师父的叮咛，少阳三焦，掌心阳溪。
只见他左掌瞬间绽起金光，光芒比起先前又耀眼几分，不一会儿面饼也飘起了麦香，令人食欲大开。
原来这藏全竟效仿之前空闻所教加热雪水之法，将他二人的干粮当作诱饵，烤的喷香四溢。
狍子隔着老远嗅见这莫名的香味，好奇心作祟，闻着味又顺着原路回来了，藏全也就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它引来了。
但要想留住这狍子，只得继续牺牲藏全明天的口粮。
此时藏全忽然明白，原来佛祖割肉喂鹰的典故仅仅是打个比方而已。
心想佛祖要是用干粮打比方的话，是不是会更加切近僧侣生日常。
“狍施主你别急，容我再翻个面，这样吃起来……”
藏全说着却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强忍着食欲道：“更香！”
藏全见自己施展的招数愈发纯熟，本就欣喜不已，狍子吃面饼时心满意足的神情更他倍感充实，顿时觉得这狍子不是灵兽也相差不远。
反观狍子寒风中挺着大肚子，饥寒交迫时，既有火堆取暖又有面饼充饥，狍子虽说灵智未开，浑噩愚钝，但也感觉面前之人好心待它。
就这样一人一兽，全然不顾还在旁边入定的空闻大师，竟在这冰天雪地一中因这一块面饼的缘分，惺惺相惜起来。
如此和谐的氛围没持续多久，便被不远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打破了这份祥和。
藏全起身四顾，只见一人手持火把，正跌跌撞撞地向这边走来。
藏全定睛一看，不是之前的少年又是何人，藏全屏气细听之下，隐约中好似还传来了小兽的哭嚎声。
藏全见少年安全归来，并且此行不虚，心中极为高兴，又觉得对还在翘首以盼的狍子稍感歉意。
连忙冲着它鞠了一躬道：“狍施主，待会……可能要委屈你了。”
火光摇曳，少年一手持着火把，另一只手拎着小狼崽，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兴冲冲地归来。
一眼瞧见火堆旁正费力拱着行囊的狍子，少年不顾隔空挥舞的四只小狼爪向他乱挠，冲着同样欣喜的藏全喜笑颜开。
“哈哈，小师父果真说到做到，在下佩服得很啊！”
说着将还在拼命挣扎的小狼放在地上，指着藏全说道：“小狼啊小狼，你可得多谢谢这位大师，不然你今晚可就要饿肚子了！”
藏全却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要谢还是得谢施主，要不是施主洞察秋毫，推测出降伏的是只母狼，又有母狍喂奶这等奇思妙想，恐怕这只还未睁眼的小生命怕就要死于饥寒了！”
少年却是挠了挠头，有些心虚道：“这……其实我也不敢保证，只不过打小就常听我姑姑讲起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句句不离花虫鸟兽。”
“她提到曾有一修士初次前去参加金箓大醮，途经武夷山，恰巧邂逅一只母鹿正在山间饮泉，令人称奇的是身旁竟有一只小猞猁紧紧跟随。”
“修士虽深感奇怪，却意恐错过大会，所以不曾深究，待到会上说与他人听时，众人只道是天方夜谭，全然不信修士所讲。”
“修士面红耳赤之下，一时间气昏了头，竟要将母鹿和猞猁一同捉来为自己辩白。”
“然后呢，接下来这修士不会真的这样做了吧？”
藏全伸手往行囊中摸索片刻，从被狍子拱得脏乱不堪的行囊中掏出一块面饼递给少年，又将一块熟练地置于掌心。
心想着这施主讲得故事好生有趣，比起师父讲得要生动多了，我得牢牢记住，改明儿再由我来讲给师父听。
少年接过面饼，想到一个时辰前自己还身赋开光修为，可如今……
他怀念地看着藏全左掌宣泄而出的内力，熠熠生辉，惆怅地咬了一口面饼继续道。
“那修士本来还真打算这样做，但他毕竟出身名门正派，方才不过一时恼羞成怒，转身走了不稍半盏茶功夫，被山间清风一吹，顿时又清醒过来。”
“他心想此事如同自身修道，身在红尘中，心远道自成，又何须在意他人眼光，他们爱信不信！就这样他又返身回到会场，坦然面对众人的冷嘲热讽。”
“不过故事还没完，这金篆大醮一年一度，多年之后这名修士以讲经人的身份再次参加大会。”
“而他此次路过武夷山时，回想起当年往事，于是驻足了武夷山片刻，正感慨韶华易逝之际，突然发现山涧边一只妖兽口中衔着异物一闪而过。”
“修士好奇之下便悄然跟随，只见那妖兽灵敏迅捷，不一会便跑过半座山头，直至一片芳草萋萋之地，发现一只老鹿孱弱横卧时这才停下。”
“弱肉强食本是自然之道，看到这里修士本欲转身离去，却发现这只妖兽有些眼熟，胸有疑窦又继续往下看。”
“只见那妖兽将口中所衔之物，恭敬放在老鹿身边，用爪子往老鹿嘴边送了送，见老鹿一动不动，又蹭蹭它的头，低声呢喃了几句，老鹿这才有气无力地吃了半截。”
“修士这才发觉老鹿所嚼之物竟是一支千年人参，而那妖兽和老鹿就是当年自己见到的小猞猁和母鹿。”
“修士悄悄离去，一路上似有所悟，便在金篆大醮讲经时向众人讲述了这个故事，而后几经流传，今日又有我传至你耳……”
“呼……”藏全长出了口气，仍然觉得这故事意犹未尽，由这少年娓娓道来，让他觉得自己也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母鹿带着小猞猁渐渐远去的背影。
但又觉得故事本身虚无缥缈经不起推敲，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姑姑说的这个故事到底是真是假？”
少年哈哈一笑，却故弄玄虚道：“方才你也听到我讲，那修士在金箓大醮说过此事爱信不信，所以，小师傅你爱信不信，哈哈！”
“于是我想既然故事敢如此说，那么原型想必也应该相差不大，我们可以先试一下，看看这只傻狍子母亲愿不愿意接受这个小狼崽子。”
少年说着便要伸手去逗逗小狼崽，不料一把抓了个空，“咦，这小东西跑哪去了，咬了我，还不让我摸几下吗。”
少年四下察看，却见藏全神色有异，直直地看着一个方向动也不动，他顺着藏全目光看去。
只见那狼崽费力地迈动着短小的四肢，朝着雪堆的方向奋力爬去。
狼妖的气味还没完全消散，但也被积雪掩去了大半，小狼只能闻着味道，不停地围着雪堆，在那里打转、哭嚎。
它不知道的是它再也找不到母狼，母狼也再也不能听见它的呼唤。
顿时少年胸口的伤口又痛了几分，快步赶至小狼跟前，又将其抱回火堆边坐下，不停揉搓着它额前的一撮白毛，浑身上下唯一的一撮白毛。
松柏树枝劈里啪啦地燃烧着，火焰不断跳跃着，两人却静默地呆坐在火堆旁，皆是出神地凝视着不停想着逃走的小狼。
最终还是少年打破沉寂先开了口，再次把小狼拉回身边道：“也不知大师什么时候醒来，我刚去找寻小狼时，见狼妖洞穴虽然有些臭烘烘的，却也是各遮风避雨的好去处，我本来打算是想请两位师父移步，去洞穴里休息休息……”
只听少年声音越说越小，渐渐没了声响。
这也难怪，本来两只狼孤儿寡母的就十分可怜，如今却有人不仅杀了小狼的母亲，夺走了他们所住洞穴。
竟然还有一只大手此刻还在不停地玩弄着小狼的小肚皮，这任谁听了不得义愤填膺！
少年讪讪一笑，顿时也觉得夺其洞穴有些不太光彩，随即抱着小狼缓步走向狍妈妈，转而道。
“小师父，接下来是时候来验证我讲与你听的那个故事了，万一不行的话，这只小狼在这冰天雪地里真的很难挨到春暖花开！”
藏全点点头，左掌金光再起，酥脆的面饼再次吸引住了狍子的注意力，少年见状也不迟疑，瞅准时机，轻喝一声：“看招！”双手架住小狼前肢，直直怼向狍子下腹。
狍子本来美滋滋地吃着面饼，突然感觉下体遭到袭击，吓得饼也不吃了，赶紧小撤几步转过身来瞧瞧发生了什么。
只见狍子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怒气冲冲地瞪着不知何故的小狼，像是在质问它要干什么。
少年怕狍子暴起伤了小狼，也恐狍子出于本能受到惊吓，讪讪一笑，连忙将小狼抱回藏在身后。
等狍子又安静下来伏在藏全掌上吃饼时，又抱起身后的小狼悄悄地从狍子身后靠近，可狍子本就是胆小敏感的动物。
加之小狼被陌生人抱着不停挣扎吵闹，几经折腾三番四次下来，竟没有一次成功让小狼喝到奶。
倒是藏全在一旁看得明白，左掌的金光时明时暗，气喘吁吁地道：“施主，我觉得咱得换个法子，这样是白费功夫，”
又喘了口粗气道：“既要让狍施主心甘情愿，又得让小狼心里认可觉得亲切才成。”
藏全话音刚落，一声空灵悠远的禅音从身旁瞬间响起，顿时震慑人心，让人醍醐灌顶。
空闻大师悠悠转醒，双目睁开瞬间精光毕露，攸然间内敛其中，变得淡然如无波古井，但又蕴藏着对世人的怜悯慈爱。
之前的入定让空闻对于佛家因果有了一丝明悟，诸法皆空，因果不虚，这一丝感悟竟让他触及到了比声闻乘更高的境界——缘觉乘。
缘觉乘以十二因缘法门为乘，运载众生越于三界，至无余涅檗而成辟支佛，这本是缘觉乘的修行法门，而空闻因这少年的缘故，竟自己明悟出世间一切法皆为缘起的佛家真理。
缘起缘灭性自空，空闻在这须臾之间明悟佛法，虽最终未到达缘觉乘，但也修得一颗万邪不侵的琉璃佛心。
而此刻明月高挂的长白山里，也不知有几只浑浑噩噩的生灵因缘际会听见这一声禅音，为往后修行开启灵智多了一份契机。
倒是身边的这几人几兽神色各异，藏全见师父醒来并且浑身金光灿灿甚是高兴，少年也是连连道喜，恭祝空闻大师修为精进，今后除魔卫道更具威力。
而小狼连番遭难，身处陌生环境，猛然听得异响吓得四处逃窜，一不小心撞在树上便倒地不起，躺在雪中挥舞着短小的四肢连连哀嚎。
空闻看见骤然多出的一只小狼，凭借一颗琉璃佛心瞬间推测出小狼的由来，得知前因后果后反倒叹了口气。
只道这世间万事万物果真都仗着有因托缘，才会有果的生起，而且又因为有果才会再次成为因。
心中怜悯小狼不已，正欲起身抱起小狼安抚一番，却被藏全和少年两人齐齐拦住。
却见狍妈妈听见小兽的弱小无助的哀嚎，瞬间激发了无私的母性，鬼使神差地卧在了小狼身边。
试探着慢慢伸出温热的舌头舔舐着它毛茸茸的小肚皮，安抚着小狼不安的情绪。
藏全和少年见状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