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一夜红光,门头都挂起了红灯笼、红绸布,一派喜庆。
或启已经在何府搜寻了几圈,说来蹊跷,巴掌大的何府,搜遍了也没找到那天茶楼见过的女子。
越是这样,或启越是觉得古怪,见天色微亮,何府的仆人侍女都纷纷忙活起来,这是要办喜事?
如是想着,或启转身离开,准备回去和吾显商量对策。
清晨,左右神策观军容使王守澄被发现毒死在家里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府中众仆哀泣,市井人心惶惶。
济世堂倒是一派喜气,都传言何大少爷被这来历不明的女子迷了心眼,这娶妾的阵势竟一点不输当年娶正妻的气派。
连翘端着大红喜服和凤冠推门进来,恭喜道:“白姑娘你真是三世修来的好福气,我们大少爷仪表堂堂,品貌非凡,是这多少姑娘的爱慕对象,唯独对白姑娘你是万分上心。”
预思都正眼不瞧这喜服,任凭侍女在她脸上涂涂抹抹,换上复杂的喜服。
突然,“嗤啦——”预思将袖口挂在桌角,将喜服撕开一道口。
“哎哟姑娘,怎么把喜服挂破了,”连翘急忙唤来一侍女,拿来针线缝补。
趁她们手忙脚乱,预思偷偷摸了一根针,将手藏在宽大的袖中。
直到被背出门,预思都乖巧的任人摆弄,送上了喜轿。
虽然是从何府出,最后还是要嫁进何府,为图吉利和喜庆,从何府出,上轿之后便小绕城一圈再回何府。
突闻王守澄死讯,吾显等人赶到他家中,顺着姽婳残留的一丝气息追随出府,刚到街面上,吾显突然停住了,扬起手掌,看着手心。
“吾显大人,怎么了?”素以以为吾显找到了姽婳。
吾显眉头皱起,一向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察的慌乱,“凌纪,是凌纪的血,很浓的血腥味。”
或启惊问:“血?是预思大人受伤了?”
吾显没有回答,以一种掠影的速度寻味而去,剩下三人见状,提速也跟上。
新郎官高坐白马身上,意气风发,锣鼓喧天,喜气洋洋。
随亲的仆人都仰头欢笑,却无人低头看到,花轿的踏板边缘,殷红的血一滴、两滴的留了一路。
忽地,迎亲队伍被逼停,一墨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挡住了去路,没人看清他是如何走到前面的,顷刻,两女一男如他行踪一般鬼魅站在身后,四人就这样挡住了迎亲队伍。
何川穹见墨袍男子模样清俊,人上之姿,却一身戾气,身后两女一男,一着深色劲装的冷面女子,一着白色襦裙气质清冷的女子,还有那身材魁梧,满身煞气的壮汉,暗道,来者不善。
何川穹和气的笑问道:“今日是在下大喜之日,不知几位好汉拦我去路所为何事?”
“今日之亲不必再成,轿中女子我带走。”吾显径直走向喜轿。
见来者语气不善,众目睽睽,何川穹觉得面子挂不住了,如此直接的抢亲,简直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愤怒,“我以礼相待,你却如此蛮横,这轿中女子是我即将过门的妻子,岂由你说带走就带走?”
吾显挑眉,嗤笑道,“妻子?你的?”
何川穹只觉空气的气压低了几分,那男子身上散发出的威压,让他额头冒汗,还未等他开口,就见那男子右手一挥,迎亲队伍被一股气波掀翻在地,马儿受惊,何川穹没有防备,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吾显走过人仰马翻的迎亲队伍,来到轿前,掀开门帘,找寻了数十天的人正无力的靠在轿子,眼神涣散,裸露在外的雪白手臂上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还在滴血。
已经失血过多的预思,终于等来了要等的人,吐出两个无声的字符:“阿咸。”
没有声音,吾显却听到了,看着预思重重的溘上双眼,慌乱的语气展露无遗,“预思!”
将人从轿中抱出来,吾显低头看着脸色苍白的预思,无形的气流的环绕周身。
倒在地上众人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一切,男子怀中的女子手臂上还在滴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身上的凤冠霞披也褪成了白色长裙。
吾显走到何川穹面前,看着他,何川穹突然凌空站了起来,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拎了起来,“不过是个虚构人物,完颜希尹,你太自信了。”
何川穹被掐的青筋爆出,双眼突然变得猩红,一改常态的癫狂的笑道:“吾显,你太玩不起了,这只是礼物,送给你的礼物。”
霎时间,本来一派喜庆的街道飞沙走石,穿着红衣的奴仆侍女也随着风沙消失,何川穹挣开吾显的束缚,整个人如同妖魔附体一般,桀桀笑道:“吾显,你太弱了,你以为你是数千年的巫咸吗,不过是个灵魂碎片而已,劝你早日归降主上,也省得这可怜的美人儿代你受罪。”
吾显仿佛没有听到他讲话,见脸色苍白的预思精神有些好转,温柔的低声问道,“还疼吗?”
预思摇摇头,眼里蓄满了泪水,本来不想哭的,一点都不想哭的,完颜希尹那么疼的折磨,都没有流一滴眼泪,但是现在却觉得自己哪里都疼极了。
“你的喉咙?”吾显这才发现她竟然讲不了话。
“啊——”预思撕扯着喉咙,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吃力的抬起手臂,露出手腕处狰狞的疤痕,她的手筋就是这样被活生生的挑断的。
“预思大人?”站在一旁的素以看到这疤痕不由得惊呼。
吾显没有讲话,太阳穴凸起的青筋表达了他现在的心情,周身都散发着凛人的戾气,他终于明白那一天在茶楼,为什么她没有叫住自己,为什么她会摔在地上......
擦去预思眼角的泪珠,吾显将掌心覆在她的额头,温热的暖流慢慢汇入她体内,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祭儿乖,睡一会,睡醒之后就不会再疼了。”
预思只觉得一阵困意来袭,慢慢闭上了双眼。
吾显看向完全被完颜希尹的意识操控的何川穹,无数的黑色雾线从袖中袭向他,分别束住何川穹的脖颈手脚,“不过是个虚拟人物,也配在这里和我叫嚣?”
这一次,何川穹再也挣不开这些犹如荆棘一样刺进他血肉里的黑色雾线,头颅和四肢分别朝五个方向被拉扯着。
“带个话给他,”吾显看着因为疼痛,五官都扭曲在一起的何川穹,冷笑道。
“不过是再杀他一次,切莫,操之过急。”
吾显双眸微敛,转身抱着预思离开,身后——
何川穹带着他那一身刺眼的喜服,像烟花一般在半空中撕碎开来,连带着空气好像都染上了红色......
“祭儿——”
是谁在叫我,预思想要拨开眼前的迷雾,看清是谁在叫自己的名字。
“祭儿,”忽然眼前一片清明,预思发现自己正躺在吾显的怀里,而吾显却满脸血污灰尘,唯独那双意气风发的双哞依旧澄澈清亮,倒影着自己的脸庞。
预思想伸手去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却被吾显紧紧握在掌心,只听他温柔地说:“祭儿乖,听话,回去,你是族里的希望。”
祭儿......是啊,预思都快忘了这个名字,在她成为预思神女之前,还有一个自己的名字,单名一个祭字,可坐上预思这个神位以后,她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预思摇着头,她不要,她有预感,现在离开了以后都再也见不到她的阿咸了。
远处仿佛有巨兽在嘶吼,眼前只有烈火遍野,厮杀屠戮——怎么会这样,我不要走,我不要一个人回去,阿咸求求你让我留下来......
预思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吾显的面容逐渐模糊......直至消散。
“阿咸!”
预思猛地从床上坐起,后背已经被汗透,茫然的看着眼前陌生的场景。
“我在。”只见吾显一身黑衣,静静坐在床尾,与身后的黑夜融为一体。
吾显伸手探上预思的脉搏,“做噩梦了?”
预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惊奇的发现手腕上的疤痕都消失了,被挑断的经脉也接上了,她惊愕的抬头看着吾显,“我的手......”
声音一出,预思惊喜的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我可以说话了!”
将预思的手放回被子里盖好,吾显起身倒了杯水,递到她唇边,揽着她的后背,慢慢喂她喝下。
“嗯,你已经昏睡了四天,日后还需静静修养,再不要离开我身边了。”吾显垂下眼眸,里面是看不清的阴郁。
喝口水润了润嗓子,预思难以抑制与吾显重逢的喜悦,激动地说:“阿咸,我记起来了,我缺的不是灵魂,是记忆!我记得你,记得止水,记得九生,还有止战和祀渊,还有......还有......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但是却不记得我们为什么会分离,为什么大家都不在了,为什么你......的灵魂支离破碎,四散游离,完整的记忆仿佛断了一个缺口。
预思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我只记得,只记得巫姑姐姐要送我离开巫族,我预见了巫族覆灭的将来,但我不记得巫族是如何覆灭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吾显抓住预思的手,一股暖流从腕处汇入她体内,预思燥郁的心情渐渐平缓。
“你还需要休息,很多事情后面会慢慢知道的。”
预思逐渐冷静下来,一阵困意来袭,反握住吾显的手,“阿咸,人有三魂七魄,现在的你只有一条人魂和两魄,你是不是用了巫族禁术,分裂了自己的灵魂。”
“那是当时唯一的选择。”
“我身体里有你的一魂,抽出来吧。”
“不行,我低估了你的预言,我要把你送出这个梦境。”
预思松开他的手,“巫族已经覆灭,你护我不死,那你死了我活着还有意义吗?”
“抽走这一魂,我才能帮你,你的灵魂完整了,我们赢得胜算才更大不是吗?”
“吾显,不要用你自以为的方式保护我了,我已经让你独自走过数千年孤寂,我是巫族神女预思,我们应当是一直并肩同行的,不是吗?”
吾显看着渐渐磕上双眼的预思,给她盖好被子,倚在床尾,静静的守着。
我只是不想你再受到伤害,或许你说得对,哪怕是灰飞烟灭,有你同行,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