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城中,眼前一片萧瑟荒凉。
道路两边的商铺都是一副破旧残乱的样子,像是经过洗劫一般,街边的落叶随灰尘随风飞起,放眼望去没有一个活人的迹象,俨然一座弃城。
有的士兵想下马去看看,或启突然厉声阻止,“继续前进,不做逗留。”
阴风一阵一阵的,听了或启说的话,不禁有些害怕,我从未见过死气沉沉的地方。
“怎么了,启叔?”我驾马与或启并驱。
或启眼神凌冽的看着四周,“这座城,吃人。”
我的心猛地慢了一拍,“什么意思,启叔,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和或启来过这里,在一千年前,这里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这个城离汴京最近,受战争的影响最严重,闹饥荒最严重的就是这里。”不知什么时候姽婳也凑上来了。
“那这个城吃人是什么意思?”
“其实不是城吃人,是人吃人。”或启加了一句。
或启眼光拉向远方,仿佛在回忆当年的事,“金军将城中洗劫一空之后,下令封城,不让进也不让出,城里的平民撕抢着城中为数不多的粮食,死了不少人。等这粮食也吃完了,为了活命,所有能吃的他们都吃了,最后,一个饿疯了的人直接把死人身上的肉扯下来吃,就是一景象,让全城的人都疯了,他们开始吃人,死人吃完了,他们却说不敢杀活人来吃,说老人小孩吃了罪过,男人是顶梁柱也不能吃,他们就吃女人,没有劳动力和价值的女人,有的女人为了保一家老小能平安熬过去,把自己送进屠宰场。”
在听到吃死人肉的时候,我就有些反胃作呕,等或启讲完,我趴在马背上都快把胆汁吐出来了。
姽婳拍拍我的背,递给我水壶和一块方巾。
擦擦嘴,喝口水将不适压了下去,我嘲讽的笑着,“吃了人肉还要来讲人性,真可笑。”
“人的劣根性,灾难,永远是检验人性丑陋的最佳方法。”姽婳笑道。
“这里阴魂太多,戾气太重,天黑之前如果出不了这个城,今夜恐有不好的事发生。”或启观察四周得出结论。
一股阴风飘过,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我用袖子挡住脸,暗道不好,“我们怕是已经出不去了。”
瞬时间飞沙走石,狂风大作,众人都用手臂挡在眼前抵挡这阵妖风。
等妖风过去,大家在睁开眼时,眼前的街道已经变了模样,虽说总体布局和景象与先前相差无几,但就是哪里说不上来的不一样。
大家警惕的缓缓向前,猛地看见岔路口的左边有一家规模较大的猪肉铺。
“我还以为这个城里没人了呢,原来还有人啊。”我驾马上前。
等走近了,看清了眼前的“猪肉”,我连连后退,一阵恶心又涌上心头。
哪里是猪肉,这分明是人肉!那挂在铁钩上的手臂和大腿有着根根分明的五指,锋利的铁钩穿过一块块熟悉肤色的皮肉,屠户手里拿着血迹斑斑的宰猪刀正在把一个女人上半身的肉分离开。
“噔!”刀锋重重的砍在木砧上,头身分离,女人的头颅上满是干涸的黑血,眼睛却安详的闭着,屠户拿刀一挥,头颅被推下木砧,掉在地上,旁边还有不少头颅和已经和肉剥离开的人皮。
“为什么,死了尸体还要被他人分食,她的表情可以那么安详。”我不明白。
“她是甘愿的,可能是她的牺牲为家庭换来了更有价值的东西。”或启说道。
看着屠户麻木的剁着手里的人肉,忽然两个男人扭打着一个妙龄少女走了过来。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被吃!求求你们了!我能干活的!”少女奋力挣扎,满脸都是泪水,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较年长的男人凶狠的说:“一家人都要饿死了,还你干什么活!要么卖肉!要么卖身!不肯卖肉你就去军爷那里求情让他们放我们出城!”
少女连连摇头,苦苦哀求着:“爹,不要啊爹,我是你女儿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啊,爹!”
爹?强行将这少女拖来卖肉的竟是她的的父亲?
看父亲麻木不仁的表情,少女转头去求较为年轻的男人,拼命抓住男人的手说:“大哥,不要卖我,我不想死,我不想被吃啊,哥——”
兄长一脸猥琐龌龊,说到:“那你去军爷那帮我和爹说说情,放我们俩出城?”
少女拼命摇头,喉咙已经沙哑,“不要,求求你们,不要,阿娘已经被你们送去军营了,我看到......我看到阿娘光着身子满身伤被丢出来了,阿娘死了,我不想死,我不去!我不去!”
父亲表情更加不耐烦了,凶狠的说:“那你就卖肉!换钱让我去贿赂军爷!不然你就去军营!”
少女停止挣扎,面如死灰,双眼空洞无神,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未来。
“太过分了!”我握紧拳头,腿夹了一下马肚子,朝三人冲过去。
可是,我不但没撞到他们,还从他们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惊愕的看着自己的身体,疑惑的看向姽婳和或启。
姽婳微叹一口气,“这是幻境,是再现当年发生的事情,他们看不见我们,也碰不到我们。”
看着两个男人已经架着少女走到屠户面前,开始谈价钱了,我一鞭挥过去,却什么都没打到,甩回来抽到自己身上了。
我又狠狠挥了几鞭子,可每一鞭都回抽到我自己身上,我干脆丢了鞭子下马,想扯开他们,救下那个绝望的少女,可是都是徒劳,抓到的都是空气。
“预思大人,你这是徒劳,你帮不了她。”或启劝阻到。
我回过头,气愤地说:“我知道!可是——这也太残忍了。”
眼看着,却无能为力,为何我总是无能为力,就像我的梦境一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两人按着少女,屠户高举屠刀准备一刀砍下她的手臂时,忽地,一阵风沙掠过,眼前一切随风吹走,什么少女,什么屠户,全都消失不见了。
四周的景物变得清明,我警惕看着周围。
“咻——咻”数百只箭如同下雨一般射向我们。
“小心!”或启把我从地上拎到姽婳马上,冲在在前面为我们砍掉射来的箭。
士兵纷纷拿出武器抵挡不断射来的箭雨。
“发生什么了!”我躲在姽婳身后问到。
姽婳一边抵挡着箭雨一边说:“我们遇袭了,应该是康王的人。”
“姽婳,保护好预思大人!”或启大声喝道:“众将士听令!摆阵!”
本来手忙脚乱的士兵听到号令,立刻拿起盾牌,十人一排,半跪地面,将盾牌抵在身前,再十人,飞身踩在第一排士兵肩上,每人身后都有一士兵以身体相撑,以此叠垒,竟组成三四米高的盾牌。
“每组箭雨不过百支,两组替换,敌军不过千人,不过是虚张声势,大家撑一会,很快,他们便撑不住了。”即使是被箭雨逼得无法抬头直视前方的或启,居然能在短时间算出每组箭雨箭支的数量,进而推出敌军人数。
如或启所言,几组箭雨过后,便停了,一切变得安静,仿佛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
撤了阵,或启骑在马上,挽弓抵箭,在箭头绑了干草点了火,瞄准城楼上,松手。
只见一只燃火的箭破风而去,稳稳射进城楼里。
跟着,街道巷子里冲出大量士兵,拿着刀砍向马腿,金军纷纷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加上城楼之上还在往下射箭的士兵,总人数就如或启所说那样,几百人的样子,但敌军事先埋伏,又占据地理优势,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
姽婳一直护着我在人群边缘,利落解决掉那么几个不长眼冲过来的士兵,紧紧盯着在两路士兵中间大开杀戒的或启。
我看着一直在或启身边打转的洪辽,此人在我一路观察看来也并非等闲之辈,为何此时一副闲散、无心应战的样子,还一直在或启身边打转,难道是认为这是一场胜券在握的厮杀,所以不投入,还是——
“姽婳!杀了洪辽!他要杀或启!”
姽婳不疑有他,一枚暗器随骨扇射向洪辽。
洪辽猛地回头,扭身躲过暗器掉下马,看到已经解决得差不多的敌军,喝令到:“完颜大人有令,谁取得他三人项上人头,谁就可以官升三级!”
形式瞬间扭转,本来正在绞杀敌军的金兵,立刻将矛头指向或启。
我明白了,完颜希尹为我挡刀受伤,让我们放下戒备替他打仗这就是计划好了的,从一开始,他就是想要我们的命,篡改我的梦,完颜希尹就是真正的造梦者!
“别管我!救或启!”
姽婳不放心我的安全,犹豫的看着一人在千人围剿中奋战的或启。
“去啊!就算死也不能让你们替我死啊!他可是陪了你几千年的兄弟!”。
“预思大人,你不明白,如果你死了,我们活这么久也没有意义了。”姽婳微有些失落,颓然地说。
“去帮他,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我看着姽婳一字一句的说。
“你小心。”说完,姽婳杀进人群中心,瞬间帮或启分担了一半的压力。
我抽出姽婳给我匕首,就算不能帮他们什么,我也不能给他们拖后腿。
洪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持长剑,阴险地笑道:“大人吩咐,如若我们解决不掉那两位也无所谓,但同行年轻貌美的凌姑娘必须除掉,小人也是奉命行事,姑娘可不要记恨我。”
死亡离我越近,我反而越镇定,莞尔一笑,说:“杀了我,你认为你能活着回去复命?好不容易拼到今天这个职位,前途一片光明,权利、金钱就想这么烟消云散?”
洪辽一愣,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目光狠毒的说:“凌姑娘莫要跟我耗时间,不杀你我也无法回去复命,你的两位随从武功非凡,冲破重围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
我抓紧匕首,不敢叫喊,被百人围困的或启和姽婳,根本无法分身来救我,反而会让他们分心受伤。
周旋之下,长剑挥来,我连忙拿匕首抵挡,可终究被长剑划伤左肩,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地,洪辽见一剑没能重伤我,挥剑再来——
鲜血滴落,地面像是一块吸水的海绵,瞬间将鲜血吸净。
忽然,地面涌起一阵血雾,瞬时间,浓厚的血腥味覆盖了整个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