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的余光还在山后,一点点斑驳的碎影重重叠叠,在细碎的说不上温和的风里慢悠悠的摇晃,山前有一个瓦屋,一座小小的,在斜阳里一样斑驳的老屋子。
老旧的深蓝色的玻璃有些年代了,破碎了一块儿,用硬纸板挡着,屋里是黑暗的,还没有点灯,风沙沙的作响,门口的老黄狗轻声吠了几声,牛棚里一头大水牛慢悠悠的吃草。
“啪嗒,啪嗒!”
急促的敲打声在窗边传来,一只枯瘦沧桑的手,手里一根铜烟袋敲着窗台沿儿,随着咳嗽声响,一个人影略为欠身起来,走到门外,出得堂屋的门。
原来是一个老头了,头发夹杂着花白,面容憔悴,有些干瘦枯黄,唏嘘的凌乱胡须和他的头发一个样,脸上横拉竖挑的皱纹像是风干的咸菜,他的眼皮耷拉着,浑浊的瞳仁没有多少色彩,他的肤色是暗沉的,脸上有些发红,这是常年劳作风吹日晒留下来的痕迹。
他依然穿着上个世纪流行的像中山装一样的款式的衣服,大小补丁七七八八的粘在衣服上,衣服土灰土灰的,看不出来颜色,里边穿一个薄薄的毛衣,他一瘸一拐的走了几步,腿脚有一只是不大方便的。
他的手里卷着草烟叶,他的干瘪满是老茧和裂纹的手掌摩挲着烟叶,熟练的卷起来,他的指甲因为常年抽草烟是发黄的。
他一拐一拐的走向简单的锅灶,从一个破旧的碗柜里拿出来一个大碗,这个碗柜的柜角和背面隐约还能看出来上的是红色底漆,不过岁月和烟熏火燎让它全然变成了黑色,大碗里是半碗剩下的冷饭。
老人手里拈了几个米粒,一下拿多了,又小心翼翼把拿多了的几个米粒放进碗里,只留下两粒,他慢吞吞的把大碗放回到碗柜里,把两粒米饭放在烟叶上,一捻一裹,卷好了一袋烟。
“刺啦!”
火柴小小的火焰已经照亮了灶房的角落,孤独的寂静洒满整个庭院,远处的风声大作,天空的晚霞余韵,已然退散,夜,快黑了。
老人砸吧着嘴里的烟袋,又慢吞吞的走向堂屋,整个过程已然十分费力,进得屋门,开着点灯,打开他的小电视,有些疲倦的坐在破旧的小沙发上打盹儿。
这几天是倒春寒,他的腿老是疼,果然上了年纪是经不住天气的折腾的,想他年轻时也是多么有精神的一个小伙子,干活儿有劲,也挣下了不少家产,两个儿子也孝顺,哎,电视呲啦呲啦的想,堂屋门关不太紧,冷风从门缝里开始往屋子里灌,老头抽完了烟,轻轻拢着衣服。
在这个世上,人是渺小的,平凡的,生老病死是无法避免的,原本老头也会有一个安稳的晚年,一个富足又能享受天伦之乐的晚年,那将是多么的美好,像春天柔和的风,可以吹走冰雪,带给他十足的温暖。
屋里有一只猫,天黑了,它也慢吞吞的回来了,一骨碌钻在老人的怀里来,躺倒在他的腿上,呼噜呼噜,老人用手掌抚摸他。
他越来越恍惚,爱忘事儿,好在家里没什么家用电器,也不至于生出危险,他的脚下是一个漆黑的火盆,此时燃着木炭,木炭下是白白的草木灰。
他盯着木炭时而窜出的小火星,在这个夜晚发出小声的突然的“噼啪”声,猫儿睡的越来越熟,电视机呲啦呲啦没了信号,索性摁了电源,小屋里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时而咳嗽的声音,猫儿呼噜的声音,炭火爆裂的声音。
老头盯着炭火,枯瘦的手掌抚摸额头,长叹一口气,转头看向蓝色玻璃的外面,黑黑的,什么也瞧不着,他拿着火钳拨弄一下火盆里的木炭。
“哎,十二年,十二年了!”
刚刚过完年呢,别人家都是一家人团聚,而老人家里能和他团聚的只有花猫黄狗和大水牛。
前几天刚过完年,老头听说村里人出不去了,说是什么疫情,老头听了不是很明白,但是他听说是人吃了蝙蝠引发了瘟疫,像03年的非典一样。
他起先并不知道事情是怎么样的,只当做一个传言来听,他实在想不通,那天黑才出来的,像长着翅膀的老鼠一样的蝙蝠,谁会好这一口,谁会去吃这个东西。
后来果然村口都给堵了,村里的人出不去,村外的人也进不来,村里好多年轻人都给堵在了村里,他仿佛有点明白了,这个事情并不简单。
不过他现在的他显然无法顾及到此事,他把猫儿从膝上抱下来,放到火盆的边缘,猫儿慵懒的翻个身就继续蜷缩着睡着了,老头蹒跚着走向他的床铺,他要开始睡觉了。
他会做一个梦,做一个十二年前的大梦,彼时一家团圆,自己享受着天伦之乐,住在大房子里,乐融融的在除夕的晚上吃一顿团圆饭。
假使他的时光能够回到过去,他那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窝,一定还会放出夺人的光彩,他那红黑的脸蛋,也会少些褶皱,如果可以,他一定选择醉倒在那段时光里,那是多么温和的日子,是最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