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殿中,这里不再像外面一样灯火通明,反倒是有些昏暗,隔着很远才有一点火光,听炎钧说是因他师父深居简出,喜好幽静。
两人走在大殿上,云遥随意开口问道:“炎钧,你为何不让如鸳姐与我们一起?我觉得她能说会道,也许能帮上一点忙。”
“已经答应好的事哪还需要帮忙?我可不敢肯定她会不会添乱,这种女人你离远一些。一会儿见了我师父,你记住,千万别同他提起殿外还有两人,他们实在不够得体。另外你自己也要注意些言辞。师父他志趣高雅,喜好舞文弄墨,收藏些字画古董,你可别露出一副山里人的模样,不知的别乱开口,拿不准的看我眼色。”
“我是不是尽量不说话就行了?”
“也可以。”
来到祝融殿的尽头,顺着石阶仰头望去,只见一位老者横躺在龙椅上,一身黑袍,面容消瘦,悠闲的神色中透着一丝贼眉鼠眼的模样,口中叼着一根红木琢成的烟斗。最令人惊奇的是,他的一头华发竟被火焰完全包裹,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着。
这头顶的烈焰看得云遥直发怵,险些想冲上去帮他灭火,盯了一阵炎钧淡定自若的面容,才跟着平静下来。不过那根烟斗却也是他从未见过的。
“炎钧,你师父嘴里叼的是什么?”
“西方传来的稀罕玩意儿,我说了,不懂就别乱开口。”
“知道了……”
老者微微动了动,炎钧立刻拱手开口道:“师父,人我已经带来了。”
“来了?那就把他送回去。”霄燚真君话语奇慢,听他讲完这几个字,仿佛已过数日。
两人一惊,炎钧大喊道:“师父,您不是已经答应了?”
“为师几时答应了?”
“我向您大致禀明缘由,您说好……”
“为师梦见得到了几样稀世古玩,正想说好梦都被你给吵醒了,刚说完一个‘好’字,你就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炎钧突然捂住脸,一阵摇头,不知该如何面对身边的人。
“这也行?”云遥心中呐喊着,却强忍住不发出一点声响。
“钧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为师的习惯,许久没来见我,连这都快忘了。”
“师父,人已经来了,还请您大发慈悲……”
“不可能,朱雀翎乃本门至宝,这可是当年为师差点用命换来的。”
“师父,朱雀的羽毛不只一根,可人命却只有一条。”
“朱雀的羽毛不只一根,但这天地间只有一只朱雀;人命只有一条,但这世间的人,少一些,更清净。钧儿,你也不是什么大善之人,这小子与你有何干系?”
“他是瑶宫弟子,我听说您曾经有一位故人便是……”
“他是西王母的弟子也不行,现在‘瑶宫’二字只会让我心烦,他是哑巴?让他同我说话。”
“真君。”云遥不再犹豫,上前两步恭敬地行了一礼,“我朋友为了我身中寒毒,危及性命。”
“年轻人,那只能说明你没用啊,你没用,不该让老朽替你承担。”霄燚真君露出一脸蔑笑,抽了一口,一阵青烟从脸上飘过。
“我是没用,我对不起她,所以我要尽全力让她活过来。”
“你现在已然尽力了,只是老朽不肯答应而已。”
炎钧在一旁想了一阵,上前接道:“师父,以弟子所知,朱雀翎虽为火系至宝,但对您这样境界的人已无大用,否则它也不会至今仍供奉在那里。既然并非无可取代之物,师父如何不能相赠?弟子向您担保,将来他,还有被救回的人,一定全心报答您。”
“为师无欲无求,亦不图报。至于朱雀翎,就算它对我的修行已是无用,我依旧可以睹物思人。”
“若师父实在不愿相赠,可还有其它的宝物让我们前去寻得?”
“这就得靠你们自己了,为师一时难想起来。”
“你是这世间最了解火的人,如果你都不清楚……”
“注意你的态度!你是在与自己的师父说话?真是纵容了你太久。唉,几年没出殿门,也不知别的弟子现在是何模样。”
炎钧闭着眼,一脸无奈沉默着,渐渐抬起手来扯住云遥衣袖:“我们走吧。”
“那朱雀翎……”
“再想别的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可以一试。”
“你能做些什么?炎钧,我不要听敷衍之词。”
“至少你拿回了雪莲花,雨蝶应该可以救活。也许这件事能让你成长……”
“你在说什么!”云遥奋力一挥撒开手,原本已被拉向殿外,一个转身回到石阶下。
“真君,若您愿意相助,晚辈愿做牛做马,哪怕用我的命来换也行。”
“我要你的命又有何用?徒增杀戮。孩子,你的朋友舍命救你,是为了你好好活着,不是想看到你如此狼狈。你不该辜负她的一番好意,费了这么一阵口舌,你们还是说不出一句能触动我的话,这朱雀翎,你是无缘得到了。”
“晚辈愿与真君一较高下。”
“哈哈哈哈!你是想抢?所谓一较高下,结果还是你送命而已。我是不会跟一个晚辈比试的,赢了没光彩,输了丢人丢到家。我要真出手,那就是一招取你的命绝不留情,到时候再想想你那位朋友,你可对得起她?”
“快走!”炎钧在他身后催促着,“再不走,你就要被我师父给蛊惑了。”
“别走!”真君大手一挥,将嘴边的烟斗挪开,“孩子,我问你,求仙问道是为了什么?”
“为了,为了当英雄。”云遥支吾答道。
“错!”震耳欲聋的一声,这一个大字在祝融殿内久久回荡,一点点瓦解人的心气。
“再给你一次机会,为了什么?”
“为了……”云遥突然有些犹豫,照搬起秦师兄的话,“为了修身正心,参悟天道。”
“恭喜你!”
“真君,我……”
“你又错了,哈哈哈!”
炎钧在不远处看着二人,默默摇着头。
“这么简单的问题竟都答不出,老朽来告诉你,求仙问道就是为了长生,为了你认识的人都变成白骨的时候,你还好好活着,可以去他们坟头小酌一杯。为了好吃好睡,喝两口小酒,一觉到日中,闲暇时听点故事解解闷儿,看看人世间的沧海桑田,这样的日子才叫仙境,这样活着的人才叫仙家,你可听明白了?”
“晚辈……”
“明白了就给我重述一遍。”
“真君,晚辈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说。”
“要是所有人都如您这样想,那当劫难来临之时,谁能站出来解救大家?如果没有人敢去当英雄,带领众生度过劫难,以后又怎么能再过上这样的日子?您说闲暇时候听听故事,可是能听什么?听大家面临灾难是如何逃命、如何谋生的?看看世间,又能看什么?看沧海没有变为桑田,而是成了荒漠?”
“砰!”
一根烟斗突然落地,顺着石阶一步步滚落,真君一下坐直了身子,望着屋顶愣神。许久,这举动也让炎钧十分震惊,渐渐走回此地。
“小子,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回真君,我……”云遥想起蜀中的那个夜晚,和大叔一起举杯邀月,一切皆源于此,可炎钧就在身边,他叮嘱过自己勿要提起殿外那两个不得体之人。一时间,他也难以作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真君竟突然笑了,从微笑,一点点变为开怀大笑。“孩子,可你知道我与贵派的诸位长老有何不同?”
“请真君指教。”云遥见突然有眉目,赶紧拱手接话。
“同样是不参与这昆仑诸派之争,可我是真懒,懒得出门一步。而瑶宫,不过是因为住在西王母的旧地,供奉着她与玄女,便觉得与我们这些鸠占鹊巢的外人有何不同。其实都是来这里扎根学本事,何必摆出一副臭架子?修身正心,在我看来就是一番狗屁!还有什么瑶宫弟子不能第二次来昆仑坛这样的破规矩。”
云遥听得心头一紧,见这真君时喜时怒,他也彻底没有了法子。
然而此时,真君接道:“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万万没有想到贵派竟还流传着他的话语,传到你这个后生耳朵里。没有这番话,或许就没有今天的昆仑,就在刚才,我想起好多曾经的事……想要朱雀翎是吧,给你个机会。听说昆仑北面,楼兰古国的遗迹里出土了一件珍宝,叫做‘沧海明珠’,你若能前去寻得作为交换,我就将朱雀翎赠予你。”
炎钧听得一头雾水,插话道:“师父,弟子还是没明白,您攥着此物数百年不撒手,此时又突然……”
“不急!”真君又躺了回去,懒得去捡地上的烟斗,口中喃喃道:“等你们回来的时候,就说给你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