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过去，次日大早，顾晚晴登上北上的船。箱笼器物并诸多下人等等，一行也是四五条船。
顾晚晴立于大船的轩窗之侧，望着岸上相送的姑母表哥一行的身影渐渐缩小，直至再也看不到，才放下帷帘，靠在塌上，问采薇道：从这里到京都行船要得多久？
采薇略思索了一下，道：“记得三年前从京都水道直下金陵，船上待着有小一个月的光景，现在是北上，也不晓得要多久，多少也要一个月呢。”
晚晴点点头，手撑着下巴，过了一会又道：“听得说我哥哥在通州接我，不知我哥哥长相如何，我对他的记忆已经模糊。”
采薇道：“小姐莫须担心，左右我和惜莲都识得的，再说少爷相貌在人群中是极出挑，一眼可以看出。何况少爷接我们自然是他上船接我们，哪有我们上岸等他的道理。”
惜莲也道：“少爷是京都四少之一，到哪都有一大帮人跟着，在我们船泊前，定是安排妥当的。”
晚晴的兴趣立被这“京都四少”吸引了过去，对惜莲道：“你介绍介绍这京都四少是什么来头？”
惜莲虽紧张时会口吃，但本是个话痨。今天看晚晴有兴趣听自己讲，越发精神抖擞起来：“其实这京都四少一开始叫京都四美，咱们少爷嫌女气，就改口叫京都四少的。”
“京都四美？”晚晴更加感兴趣了，穿越来半年，每天战战兢兢，又要学文，又要知理，今天在船上只有这些小不点的丫鬟，终于不用端着了。再听到一个这么大的八卦，立即竖起耳朵，兴致勃勃地问：“四美？。。。哪四美？。。。有多美？”
“这四美分别是门下侍郎（注1）江故林，太子嫡亲弟弟八王爷程琅。。。”
“你这丫头，八王爷的名号岂是咱们叫的，小心让外面嬷嬷们听见，仔细你的皮。”采薇道。
惜莲小心道：“八王爷。。。另一个是京都名伶叶无双，再有就是我们家少爷了。”
“这江大人听说不仅人长的好，肚子里天大的学问，凡是看过的书过目不忘，刚刚二十多岁就已经是三品官了。八王爷更是不得了，贵为皇子十几岁便领兵打仗击退胡人呢。这两位好是好，只是。。。”
“只是什么？”
“惜莲听下人们说啊，这两位人物竟然都是不近女色的，二十岁了，竟然不娶妻生子，你说奇怪不奇怪？”
晚晴看她一脸痴迷样，果真古今怀春少女都是类似啊。便道：“果真如此，条件优秀者迟点结婚也是正常。”
采薇点头道：“确实如此，这江大人不知为何成家，但听说这八王可是原本皇上指婚的，但他一句：‘胡人未灭，何以家为？’给拒了。”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晚晴记得这可是汉代名将霍去病说过的名言，何以成了这八王口中之言。
“正是正是”只听惜莲道：“有一次江大人有紧急公务快马出城，那京都春日柳絮大，江大人衣襟沾满了柳絮，结果次日京都城内的年轻男子竟个个有样学样起来，有钱人家公子用野鸭子毛装点领口袖口，家中没几个钱的就用棉花柳絮，真真笑死个人。”
晚晴记得北周美男子独孤信因为长得帅，帽子吹歪了，众人效仿。只是现在并非汉朝又非北周，这壬朝究竟是哪一出？晚晴有理由怀疑她穿越的历史是个赝品。
晚晴这半年也得知这壬朝民风开化，从女子的服饰就可以看出。这秦淮河两岸灯红柳绿，街市繁华，浓妆淡抹女子寻常可见，但男风如此盛行，倒是闻所未闻了。
惜莲又道：“但要问这样貌、这身段，他们都比不过那叶无双，啧啧啧”
采薇问：“听你这口气，好似见过？”
惜莲道：“我没见过，我听家里哥哥说的。说是他漂亮非凡，扮相妖媚，莫要说走近，就是远远看一眼也会灵魂出窍。如今京都城内他的戏可是一票难求，多少公子哥儿都追着捧着呢。”
正说着话，画菊提着食盒进来问是否用午膳。晚晴捻了一块雪花枣泥山药糕心想到了京都，这壬朝最火的superstar是定然要会会的。再翻开魏敏之给她的书，竟然有不少久闻大名的古籍，天头地脚魏敏之皆用蝇头小楷做了或笔记或批注，读起来也不觉得十分晦涩，晚晴便硬着头皮的读起来，聊以打发沿途时光。
转眼六月初三，晚晴弃舟登岸，之前已接到父亲顾有曾信函，顾府打发轿子马车在通州渡口伺候，同时其兄顾然风也会亲自接应。果然如父亲所言车马候备无误，只是哪里看到顾然风的影子，在马车里左等右等不来，天色渐晚，下人不敢催，只得继续候着。
黄昏时响，一辆四方八台大轿，在他们身边停住，落轿的男子一袭墨色便服，凛然有度，晚晴想定是其兄无疑了，想必公务缠身误了时辰所致。便大大方方的行礼到：“晴儿见过哥哥。”
不曾想边上一个笑声传来：“妹妹去金陵三年把我这为兄的忘记了，倒是认了一个外头哥哥，可气可气！”
晚晴才看清在大轿旁一白衫男子骑马而立，衣角翩翩，正笑容可掬地看着她。
看来这个才是顾然风，果然是个玉树临风的京都美男，就是看起来不太正经。
晚晴正色道：“天色晚，晴儿未识得哥哥，认错了人。请大人恕罪”，顿了顿，“也请哥哥体谅。”
意思就是说你来接我迟了，我头伤未愈，认错了人，你笑我也太不地道了。
只听得如玉石般的声音传来：“无妨，我与你家兄长半路相遇，不想在渡口遇见令妹。”晚晴这才抬头仔细看那人，背着黄昏的日晕，眉眼看的不真切，语气极亲切却又是平平淡淡，一阵风吹他的发梢，映托着人影像是剪纸一般勾勒在风中。
顾晚晴不知怎的想起一句话：陌上人如画，公子世无双。
只听那人道：“令妹舟车劳顿，天色已晚，通州离京都尚有三五十里，早点回府为宜。江故林在此别过。”
顾然风扶手作揖：“江大人走好”。直至江故林的轿子缓缓驶过，方才走到晚晴身边，将她扶上马车，自己也进了马车。笑嘻嘻地说道：“怎的，果真是头伤了后失忆了么？”
晚晴不言语。
顾然风继续笑嘻嘻道：“别人你能忘，你是万万不能忘记我的。”
晚晴还在气他让她出丑的事，便没好气地说道：“怎么不能忘记你。”
顾然风随手从小案上拿了一个桃子边吃边说道：“你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是跟在我屁股后面颠颠的，我有好事都把你带着，你出了错都是我帮你扛着，父亲大人反正是只怪我不怪你。你若把我忘了，哪里还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没跌成痴傻吧，你可认识这是几？”说完，在晚晴面前伸出两个指头。
晚晴朝他看看，又朝指头看看，吐出两个字：“你二！”
顾然风吐了口气：“没傻没傻，那就好。我就说嘛，我古灵精怪冰雪聪明天生丽质欺下媚上顽劣天下无二的妹妹怎么可能变痴傻。”
晚晴暗暗翻了一个白眼，不想和他说话。顾然风不以为意，继续道：“姑母说你自从病后就转了心性，变成了淑女，我就说不可能，你看一点没变吧。”又低声说道：“妹妹啊，不是我说你，你也十四了，女孩子家的矜持还是需要的，再感兴趣的男人看一眼就够了，顶多再看一眼，最多不能看三眼，知道吗？你刚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故林大人，为兄觉得实在有点不太好。”
“我哪里有一直不眨眼的看着他！”
“对对对，没有，眼珠子就快掉下来了。”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顾晚晴自恃冷静，就随他说去。突然想起“京都四美”，就问道：“他就是江故林？”
顾然风一脸我就知道你对他感兴趣的表情，说道：“是啊，他就是江故林，江侍郎。不过这人实在无趣得紧，从小被其父亲灌输了朱熹那套的‘灭人欲存天理’的思想，喜怒不形于色，年纪轻轻，倒老辣的很，如今皇上倒是十分看重他。妹妹，我实在不想给这样的人做大舅子。”
晚晴不理他，继续问道：“这门中侍郎是个什么职务？”
顾然风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叹道：“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又道：“我们世家子弟，这些官职品阶如同我们的身体发肤一样，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你怎么能说忘就忘。”
这门下侍郎，隶属门下省，是门下省的副官，负责皇帝处理日常事务和参议朝廷事物。“他今天亲自到通州想必事出有因。”
“不过，你官职不知道，却知道江故林，还喊他哥哥，实在让为兄无话可说。”
顾晚晴无言，只得回道：“这不是京都四美来齐了二美么。”
顾然风惊讶道：“原来我这京都四少之首的名号已经传到了江南，实在可喜可贺。”
顾晚晴道：“你确定是之首？”
顾然风道：“这点你竟然还有疑问？我的好妹妹，你哥哥可是有着‘壬朝小潘安’的美誉啊。”
顾晚晴道：“知道。”
顾然风听这句知道完全没有诚意，也不生气，依旧有一句没一句的说将开来。马车一行不急不慢直往顾府而去。反正长路漫漫，似乎永远不会结束。
到了顾府，晚晴刚要下车，衣袖被顾然风牵住，只见他小声道：“待会见了父亲，你别说我接你迟了，就说我们路上有事耽搁了。”
晚晴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纨绔子弟自然是怕父亲责怪的，便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替你隐瞒了，有什么好处没有。”
“晴儿，你生个病怎么张口就好处呢，为兄陪你说了几个时辰的话，嘴都说起皮了。”
其实也是真的，顾然风上至皇帝有几个皇子到三省六部（注2）的官职全部说了一遍，同时还介绍了京都四美的各自特点，当然重点笔墨放在褒扬自己上面。
他看晚晴执意要下车，想到下车就没法谈判，只好说：“也罢，叶无欢你想必是感兴趣的。”
顾晚晴回过头来，莞尔一笑道：“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