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有曾这两日是又忧又喜。忧的是当今胤德皇帝一改先祖皇帝休养生息政策，大幅开拓疆土，自三年前大将军陈坚出兵夜郎国，已经陆陆续续吞灭了好几个国家。壬朝人才济济，这两年八皇子程琅也领兵出征，众人以为皇子出征做做样子，没想到这程琅真是个军事奇才，十七岁首战竟然率领八百骑兵歼敌两千余人，提着胡人部落首领首级归来。而后几次获得奇胜，使得胤德皇帝愈发雄心勃勃，不将北境国家扫灭誓不罢休。苦的是一帮户部的人，天天跟兵部的人吵的面红耳赤，打仗要军饷，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皇帝铁了心要打仗，这粮草从哪儿来，他可不问，左右有他这尚书令呢。
喜的倒是意外一件，他幼女顾晚晴，自幼性情顽劣，这次伤了头，本以为痴傻是跑不掉了。现在看好端端的一个，反而品行谈吐竟像是换了一个人，行礼小节虽有还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但端庄镇定，落落大方，样貌极好，稍加调教将来大家闺秀的品相指日可待。最令人诧异的是谈吐思想竟不能同日而语。顾有曾记得她回房前对自己说道：“父亲，姑母有话要我当对你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我们顾家现在如烈火烹油，花团锦簇，但朝堂瞬息万变，望父亲与兄长能干低调行事，事事留有后路为宜。”
顾有曾看着女儿，哪里还是以往“混世魔女”的样子，愣了半刻，才道：“姑母担心我何尝不知，但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顾晚晴道：“看着也是能如此，其实从大姐嫁给太子，我们家已经脱不了干系了。现在唯愿朝中一切平稳，不起风浪。”
顾然风这时笑道：“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朝堂哪一天都是一样的，如同大海，每一天都是波涛汹涌，看似风平浪静而已。”
晚晴笑道：“哥哥所言甚是。我回京都一切还要从头学起，望能够早日为父亲分忧。”
顾有曾看着女儿如此懂事，真是有惊又喜，道：“好，很好，你若真如此，为父极欣慰。。。前两日皇上和我提起要为昭华公主找一个侍读，晴儿你看如何？”
晚晴想了一想道：“但凭父亲做主。”
”昭华公主和你年岁相仿，和公主相熟不是坏事。只是有一件事记住，谨言慎行方可。”
顾晚晴道明白，三人又聊了一会金陵家事以及去东宫见太子妃之事，直至亥时方才各自回房歇息。
其实说顾晚晴稳重懂事是言过其实，毕竟她在21世纪已经二十三岁，比现在这十四岁少女大了近十岁，何况受过高等教育，这思想眼界理念早已不是古代一女子可比。之前水满则溢的说法也是看了古今中外多少繁华世家、王公贵族花开花落、由兴而衰事有着历史的必然性的。自己现在身在其中，自然要早做打算的。虽然进入了这个不知名的架空朝代，但小心一点是没错的。
毕竟她对这个世界还是好奇，任凭着十四岁身体少女的任性，次日和顾然风去百乐馆看戏也是十分乐意。
“为兄看你这身打扮十分不妥。”顾然风咂嘴。
顾晚晴其实穿的是家常粉霞锦绶藕丝缎裙，她不解其意。
顾然风不知从哪翻出一身男装，对晚晴道：“换上这个再出去。”
顾晚晴顿然明白，这壬朝岁民风开化，不拘礼数，但宵禁制还是有的。像他们这样的王公贵族自然不怕，但多一个女子确实是招人口舌。随即便换上青衫白褂儿，头发简单的束起，倒是清风朗朗，转眸生辉的贵公子样。他们也不带采薇惜莲等丫头，只带贴身侍卫及小厮长福等几人，骑马而行。
顾晚晴见京都城内熙熙攘攘竟是一片繁华景象，目光流连，觉得处处都是有趣。只是街上众人哪里见过这两位嫡仙一样的人物，路人纷纷侧目，正是：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注1）
许多年以后，顾晚晴会想起这幕鲜衣怒马的情形，就像发生在昨天，当时的人潮涌动，当时的骑马少年，当时的意气风发，却只道是寻常。
百乐馆在京都非常有名，大约顾然风是这里的熟客，小二熟门熟路地把他们安置在二楼的一处雅阁。
这雅阁或许是白乐馆看戏最佳角落，离戏台只有数米远，案上准备着水果瓜子，小厮贴身服侍。晚晴环顾四周，飞檐翘角，檐下悬挂着风铃铁马，戏台天蓬中央是藻井。二楼旁边那雅阁不知是谁，一玄衣男子，一人看戏旁边数人服侍。其余二楼雅阁包厢也是坐满了人。低头一看，好家伙，一楼更是乌压压一片。
顾然风道：“这些都是来捧叶无双场的。”
顾晚晴心想这古代粉丝团实力也相当啊。
和风吹绿竹，清韵入朱弦。这戏开场起来，水袖曼舞，朱唇轻启，丝竹唱腔确实好听的紧。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幕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然而她对看戏真的没什么兴趣，一来听不太懂，估摸着大约就是爱而不得，得而不久之事；二来前几天舟车劳顿确实也困了，一开始几个亮相也不是叶无双，估计这样的大牌得留着压轴，还有这冰镇的杏仁豆腐着实好吃，这软背贵妃榻也着实舒服，顾晚晴不由得合起眼睛眯了过去。
睡梦中只听得掌声雷动，喝彩声将顾晚晴吵醒，揉眼一看，原来叶无双已经出场。晚晴也不知道这唱的怎么个好，油墨重彩的也看不清长相，但见那一双手甩着水袖，柔若无骨。就见那雅阁中的黄金戒指、金镯子被夫人小姐们用手帕包着天女散花般的抛向戏台，顾晚晴默默数了数，这戏台上少说几十个金戒指。
原来娱乐行业在古代就这么有“钱”途，顾晚晴暗暗想到。
那叶无双在雨点般金戒指中唱着，眼神却一直朝顾然风晚晴这厢的雅阁飞过。
或许是因为他们这雅阁一直冷冷清清没什么掌声喝彩，更别说金戒指金镯子了。其中一个公子先前还睡着了，这对于叶无双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越发将绝活拿了出来。
“好！”喝彩声随着他一个凌空一跃顿起。
金戒指镯子雨又下了一遍。
顾晚晴被他瞪的有点发怵，穿越后本就不爱带镯子金钗之类，因为是男装今儿更是两袖空空，只有手上一对玉镯，她真心舍不得，那水色可是真真切切上等，在现代苦日子过过的，不想浪费。
不扔点什么又说不过去，扔点别的？
顾晚晴看看他兄长，还是一副平平常常的样子。贵族往往在于，他的举手头足间不经意会流淌出来那点贵气，就像现在，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顾晚晴不知道他们这样的贵族子弟都是等当日落幕后加赏的，又舍不得镯子，于是随手拿来案上的脆桃依样用手帕包着，顾然风还没来得及阻止，“嗖”的一声朝戏台扔去，顾晚晴一边扔一边也喊道：“好！”
顾晚晴一直自诩自己瞄准的功力相当可以，想当年在中学时她的铅球手球标枪可是参加过校运会。
这脆桃在这如山的喝彩声中直直地砸向了叶无欢。
每当提起此事，顾然风一脸生无可恋：“丢脸，丢脸啊！”
那果子“砰”一声直中叶无双太阳穴，砸得叶无双眼冒金星，晃悠一下几欲摔倒。
顾晚晴只是感觉周围安静下来，连同那伴乐的琵琶古琴乐工也停止了弹奏。不知谁囔道：“有人砸场子。”众人纷纷朝顾晚晴看来，令顾晚晴十分的尴尬，这情形使她想起了中学时在全班面前背书不出，又像是工作时在老板和客户面前做错事被现场抓包。
然而顾晚晴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转眼一想，自己时尚书令之女，就算砸了场子也不是什么大事，然自己做错在先，诚意的道歉也是应该的，想着如此便镇定地走到勾栏边朝下面的戏台，估摸着遣词造句，大声对叶无欢道：
“叶老板唱功扮相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本。。公子见了非常心悦，见叶老板唱了许久，心中不忍。。。这鲜桃可以给你润润嗓子。。。刚失手打着了叶老板，实在是抱歉，请接受在下一拜。”说着便在勾栏边远远地作揖。
后头顾然风已经差小厮将五十两银子赏给戏院。那梨园老板得了钱，哪有不依的道理，高高兴兴将戏又唱了下去。那叶无欢未说什么，俏目一沉，长袖一摆踱步退了戏台。
顾然风叹道：“带你出来就是麻烦，你可知这京都城里练一只猫儿狗儿都是有后台的，这叶无欢搞不准就是哪个皇亲国戚的人。你行事这样冒失，实在不妥。”
话音刚落，就听“嗖”的一声，一枚羽箭射入旁边的雅阁，接着又是“嗖”的一声。
“有人行刺，杀人啦！”，戏院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快走！”顾然风小声道，带着晚晴从小道撤离。这些店家戏院对于贵客都留有后门。
哪知后门已经被锁住，晚晴心中暗道：不好！
有人想瓮中捉鳖，只是不知捉的对象是不是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