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澜至晚未归,莫云殿又闹出那般动静,江澜的事终究还是惊动了江柳航。
江澜跟江域刚回家便被下人请到了江府祠堂。
祠堂里下人都被打发走了,只有江茯跟江柳航二人,江澜跟江域一进去,江柳航便怒喊道:“逆女,还不跪下!”
江澜自知难逃责罚,并没有反抗,乖乖的朝祖宗牌位跪了下来。
江柳航看着江澜一声打扮,怒不可遏:“你身为名门闺秀,不修女德,不求上进,此为一错。”
“你身为江氏之女,不服管教,桀骜不驯,此为一错。”
“你以女子之身,混迹市井,深陷青楼此为一错。”
“这三错你认是不认?”
江澜道:“这三错句句属实,女儿认错!”
江柳航已经气的满脸通红,重重的点头道“好,今日,一错三十鞭,数错并罚,你愿是不愿?”
江柳航话音刚落,江茯便求请:“父亲,澜儿身子……”
“闭嘴,再有求情者,加十鞭!”江柳航粗暴的打断江茯的话。
江茯也就不敢再多嘴,见父亲是要动真格了,江茯拼命给江域使眼色,他知道,此刻要救下澜儿,只有江域出马才行。
不过这次,江域一反常态,似乎不愿插手。
即便江澜已经回来了,可江域心中既后怕,又气愤,刚刚青楼的那一幕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一想到那些,他就恨不得毁掉一切,澜儿太为所欲为,这个性子,如果再不灭灭,以后指不定还会干出什么让他心惊肉跳的事情来。
江澜也知道这次的事情不仅惹怒了父亲,也惹怒了江域,这顿打是逃不掉的:“女儿愿意受罚。”
江柳航拿起鞭子便重重抽了江澜一鞭,江澜捏紧拳头,哼也没哼一声。
江域面色苍白,双眼充血,终是受不了撇过头去。
江茯也是一副想冲上去又不敢的样子。
随即啪啪啪的几声,一连数鞭又落到江澜身上。
“住手!“门外传来高喝之声。
随即一身素服的江夫人来到江澜身边,与她并排跪下,对着上面的牌位道:“江家列祖列宗在上,今澜儿犯下大错,是儿媳教导不严,儿媳愿代女儿受过。“
江澜看着面无表情的母亲,心中震撼万分,从小到大,母亲对她分外冷淡疏离,她一直以为母亲不喜欢自己,因而即便想跟母亲亲近,她也只敢远远瞧母亲一眼,或者悄悄到暖阁门口坐坐,听听里面的木槌之声,偶尔若能听母亲跟自己说一句话,她都会高兴好久。
如今,她的母亲,竟然来到她身边,要替她受过,此刻江澜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有母亲疼爱的。江澜突然觉得,自己此生已经圆满了,即便要她立即去死,她也无憾了。
江柳航恨铁不成钢道:“夫人,澜儿女德败坏,再不教是不行的。”
江夫人淡声道:“只要她能平安喜乐,即便不讲女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柳航被江夫人噎的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道:“夫人可知慈母多败儿?“
“妾身也并不指望她日后能成龙成凤!“江夫人一改往日温和,丝毫不让道。
“可我江家几代清名,不能毁在她身上!“江柳航已是怒极。
“为了所谓的清名,就可以枉顾女儿性命?江刘航,你只知救苦救弱,可知救家救女?“江夫人怒极,喊出了积压在心底十几年的愤懑。
一时间,整个祠堂里充满浓浓的恨意跟无尽的僵持。
“父亲!”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江域淡淡开口。
“怎么,你也要替她求情?”江柳航此刻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
江域慢慢的,却是一字一句的说道:“澜儿从不记打,要罚,便重罚。”
此刻,江澜心中已经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二……二哥!”江澜大概似乎猜到江域下面要说的话了,有些哀求的看着他。
江域却丝毫不理会江澜投过来的视线:“父亲,送她去暗房吧!”
江域话音一落,场上所有人均大惊。
江澜从小怕黑,所有人都知道,若把她关暗房,恐怕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江茯厉声拒绝:“不可,澜儿自小有心疾,素来又最怕黑,若把她关进暗房,吓出个好歹来,只怕大罗神仙都救不了她。”
江夫人眼神极为复杂的盯了江域许久,终于对江柳航妥协道:“你要打便打吧,反正这个家,你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江柳航在初听江域意见时,也吓了一跳,但随即一想,自己这么多年从来没少教训过江澜,可哪一次她是长记性的?或许真是自己惩罚太轻的缘故。
随点头道:“来人送小姐去暗房。”
祠堂立马进来两个江府心腹。
江澜此刻是真知道怕了,她爬到江柳航身边拉着他的衣脚哀求道:“父亲,女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调皮了,求您别把我送去暗房,您怎么打我都行,九十鞭若不够,一百不两百鞭也行的,求您了,不要……不要送我去暗房……求您!”江柳航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江澜又把目光投向江域:“二哥,求求你,别让父亲送我去暗房,以后我什么都听你们的,我求求你,二哥,你就可怜可怜澜儿吧!”
江域此刻面色苍白,嘴唇微微颤了颤,终是什么话也没说。
江澜被下人强行拖进了暗房,无论江澜怎么挣扎,怎么求饶,还是被关进去了。
暗房里,漆黑一片,江澜感觉自己快要被黑暗一点一点吞噬,死亡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向她压迫而来。
她想要逃离这里,只能拼了命的拍着暗房的门,对外哭喊道:“父亲,求您……求您放了我吧……如果您觉得女儿有辱家门……您赐死女儿都行……求您别把我关在这里……别把我关在这里,我要出去……啊……我要出去……二哥……求你……放我出去,二哥……二哥!放我出去……二哥,我恨你,我恨你……我要出去……”
江茯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声,忧心忡忡,心急如焚,他跑到门边隔着门安慰道:“澜儿别怕,大哥在呢,大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但江澜情绪依然激动到“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江夫人见此情形,自知无能为力,只能手持佛珠,默念经文,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江夫人内心的焦灼。
“主子,您真打算让小姐这么哭下去?”听风虽恼恨江澜的所作所为,心中还是不免担忧。
“平日里就是我管的太多,她才如此不识轻重!”江域赫然而怒。
听风暗叹一口气:“属下只怕您若再不管,到头来,后悔吃亏的还是您自己!”
江域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江澜哭的肝胆俱裂,他听着又何尝不是心痛入骨?
“我到底是想为难她,还是想为难自己?”
此刻江域浩瀚的双眸,早已微红,江澜哭声里的恐惧,他不是感觉不到,他一面想要给江澜一个教训,一面又惧怕江澜有个好歹,他的内心何止恐惧,简直是煎熬,短短一瞬间,江域仿佛已经度过数个春秋,最终,他还是在江澜的哭声中败下阵来,从腰间陶出紫玉洞箫,安抚人心的曲调瞬间萦绕四周。
当萧声传来,江茯还在心中暗骂江域无情,此刻还有心情奏曲时,他发现里面哭声竟奇迹般小了许多,不一会儿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咽,不久再仔细一听,便只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了。
作为一个资深医者,江茯几乎可以确定江澜此刻已经睡着了。
心也稍稍安定下来,这才开始佩服起江域的手段来。
江域的萧声悠扬缥缈,宛如天籁,让人不自觉的便沉入其中,渐渐的,江茯也有了些困意。
但他还是不敢离开,怕江澜晚上再出什么变故,于是索性就在原地和衣而眠。
江域静静的站在不远处,一直吹着洞箫,一曲毕一曲起,从未间断。
这兄妹三人并不知道,他们的父母,听着外面的动静,也深感欣慰。
“终究都大了!”江夫人感慨到。
“你,可还怪我?”江柳航语气中有一丝悲哀以及不易察觉的自责。
江夫人轻声道:“我理解你的选择。”
江柳航有些激动的看着江夫人:“夫人,你……”
“但我无法原谅你的过错!“江夫人语气依然决绝。
江柳航眼中光芒渐渐暗淡,最终消失:“当我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知道无法回头了。可即便能从头来过,我依然会如此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