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开一扇竹帘,青色的树叶在眼前掠过,鸟雀清脆的鸣叫声悦耳动听,鼻尖是淡淡的不知名野花的香气,重生之后,一直都恍恍惚惚的,像是踏在云端,脚下是虚无的气团,眼前这鲜活的景色倒意外地给了她一种真实感。
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是到了街市了,有小贩扶着稻草扎的草垛,草垛上或插着红艳艳的糖葫芦,或插着糖人、面人之类的小玩意儿,贩夫马卒的吆喝声一声叠着一声,热闹极了。
叶蓁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结了车马钱。又摸出一张纸条,喃喃念道:
“西街翠颜居、尚衣阁,是了,就是这里。”
翠颜居的匾额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古拙的字体苍劲结虬。小二懒懒地坐在角落,见有人来,忙打起几分精神,可一看叶蓁这没有几分油水的穷酸样,又缩了回去,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走开,走开,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叶蓁眉头一皱,这小厮待客竟是如此态度,怪不得在这里站了许久,连只苍蝇也没看见。索性把铺子的契书翻出来,往这小子眼前一晃,亮明身份。
那小厮一个激灵,腆着个笑脸连连作揖赔罪。
“恕罪恕罪,原是大老板来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原谅则个。”
叶蓁摆摆手,“去把掌柜的叫来。”
小厮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入了内间。
片刻,走出来一个颤巍巍的老头,每走两步就扶墙喘一口气。老头眯了眯眼睛,苍老的声音如同被砂纸磨砺过一般,格外粗糙沙哑。
“是小姐啊,”说着,叹了一口气,“上一次见小姐,还是夫人在世的时候啊。小姐长大了些,不过模样倒还是老样子。”
叶蓁皱眉道:“老伯是这翠颜居的掌柜?”
老头见叶蓁一副仿佛不认识自己的样子,有些难过地垂着头,但还是答道:“回小姐的话,是的。”
说来也怪,重生后叶蓁脑子里似乎忘了许多东西,比如这老伯,印象中似乎有这么一个模糊的影子,可就是想不起来。又或许确是见过一次两次,但保不准这老伯想打感情牌,也好躲过这管理不善的责罚呢。
“老伯,劳烦拿账本一观。”
“嗳,”老头应了一声,转过身,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厚厚的蓝皮线装本,拍去表面的灰尘,颤巍巍地递给叶蓁。叶蓁翻了几十页,大致没什么错,便对这老头的话信了几分。
账是没错的,叶蓁又看看铺子里的货物,只几样万年不变的胭脂水粉,完全看不见新样式。叶蓁不禁出声询问,
“老伯,铺子里就没研发出什么新样式的水粉吗?怎么来来去去就这几样,这都是好几年前的式样了。”
若是不能推陈出新,她手里倒有几个方子,当年王府有个宠妾献了好些个方子,可惜无人看重。她那时身体还算康健,掌管简单的庶务,方子也曾经由她手。
那里边儿,倒还真有许多好物。
就拿那肥皂说吧,留香久不说,比澡豆出沫子多,还便宜。
老头扶着拐杖,温声解释道:“小姐,这几样都是夫人在世时留下的式样,老朽只负责盯着工人制作,并卖出去。至于研发新样式,老朽也尝试过,但做出来的总不如这个好,便将这研发之事搁置了。”
叶蓁略一思索,
“老伯,能和我说说,我娘当年的事吗?”
不知为何,叶蓁总觉得自己的亲娘并不简单。
老头见叶蓁提起这事,显得有些激动,“小姐,借一步说话。”
叶蓁跟着老头上了阁楼,老头取出一个旧木盒,上面镂空雕着二龙戏珠式样的花纹,那精湛的工艺显然不是鄅国工匠所能有的。
老头叹了一口气,“当年姨娘吩咐过,若小姐问起她的事,便把这个交予小姐。可若是没问起,老朽也有决断,就是将这东西带到自己的墓里,也断然不会教别人发现。”
叶蓁接过木盒,里面是一块碧色的玉佩,雕着奇异的花纹,看起来价值不菲。
“这是小姐您亲生父亲留下来的。”
叶蓁疑惑道:“你是说,我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
老头点点头,
“当年温姨娘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您的亲生父亲,回到京都后,便嫁给相爷做妾。过了一月有余,才发现有孕,为做补偿,温姨娘把她八成的财产交给相爷。如今看来,倒是便宜这道貌岸然之徒了。”
“我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叶蓁追问。
老头摇摇头,“老朽也不知,只知道他不是鄅国人,当年温姨娘一直不愿提及此人。”
叶蓁道一声谢,便离开了翠颜居。
回到相府,叶蓁一直想着自己的身世,忽觉额头一痛。耳边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
“哎哟,撞死老奴了。咦,这不是三姑娘嘛,还知道回来啊。”那人捻着兰花指,怪笑连连,“这一天天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走路都不看人,眼睛长在头顶上了。”
叶蓁抬头一看,原来是叶夫人身边的第一红人孙嬷嬷。
要说这孙嬷嬷,那可是吹耳旁风的一把好手。
只见孙嬷嬷一手插着腰,搽了白粉的一张老脸凑在叶夫人耳边,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末了还阴森森地笑了两声,脸上扑簌簌往下掉粉块儿。叶蓁只觉一阵恶寒,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忽然,叶夫人宝相庄严的一张脸转过来,怒斥道:“大胆叶蓁,还不跪下!”
叶蓁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道:“不知我犯了什么错?”
叶夫人脸上隐晦地有厌恶的神情一闪而过,
“叶蓁,我听闻你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言不逊、辱骂众贵女,丢尽了相府的脸面。”
叶蓁在敏王府那么多年也不是白过的,叶夫人自以为隐秘的厌恶逃不过她的眼睛,她直视叶夫人的目光,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十足坚定:“敢问母亲,是听谁说的?可有证据?”
叶夫人冷笑一声,
“谁告诉我的你就不必知道了,至于证据,今日在场的贵女均是证人!叶蓁,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叶蓁冷了心,上一世的自己真够愚蠢,竟然觉得这叶夫人赏罚分明、和善可亲。什么和善,不过是无事时懒得搭理自己,一旦触及她的利益,必然会动及刀戈!今日我不过是把别人的讥讽反击了回去,有什么错?还相府的脸面,丢的怕是叶凝烟的脸面吧。
叶蓁冷冷地看着叶夫人,两侧的婆子蠢蠢欲动,她明白自己无论说什么也逃不过去了,索性不再多说,不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大胆,来人,带三姑娘下去。今日我这个做母亲的,要好好教一教她这相府的规矩!”
“三姑娘,请吧,”孙嬷嬷恶毒的笑了笑,“你们几个,领三姑娘去祠堂。”
两个粗使婆子活动着手腕走上前来,将叶蓁的胳膊反拧过来,叶蓁痛呼一声,被强行拖进祠堂。
叶夫人坐在上座,眼皮也未抬一下,悠闲地品茶。
叶蓁被婆子按在地上,刚刚那一路拖过来,手心被地上的石子割得鲜血淋漓,皮肉混着泥土外翻,看起来十分狼狈。
“来人,上家法。”
孙嬷嬷挥开粗使婆子,亲自把两指宽的藤条递上来。叶夫人厌恶地看了一眼叶蓁,怕脏了自己的手,“罢了,你来吧。”
孙嬷嬷得了令,眼里冒着邪恶的光,狞笑着靠近叶蓁,手里的藤条她悄悄蘸了盐水,狠狠地抽在叶蓁身上。
一鞭又一鞭,叶蓁背上的衣服早就被抽烂了,和着血液黏在伤口上。她咬着嘴唇不吭声,原本粉嫩的嘴唇被咬得破破烂烂。
上一世的痛苦仿佛还历历在目,这就是绝对的权威,她无钱无势,只能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这一世定要靠着手里的几张方子赚足银子,她要建立自己的势力。
叶蓁攥紧拳头,尖利的指甲刺进掌心里,渗出丝丝血迹。
不知过了多久,叶蓁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孙嬷嬷上前探了探鼻息,松了一口气。
“夫人,这小蹄子晕过去了。”
叶夫人略一沉吟,“用水泼醒,送回三姑娘院子里罢。”
粗使婆子搬来一桶冰凉刺骨的井水,“哗——”地泼在叶蓁身上。
“啊——”
叶蓁惨叫一声,从昏厥中痛醒过来,这难以忍受的痛,痛到了骨子里,她怨毒地盯着叶夫人。
叶孟氏,今日之仇,我叶蓁,终有一日会讨回来的!
汀兰院。
叶蓁趴在床上,流丹心疼地看着叶蓁背上的伤,想碰又不敢碰。
叶蓁虚弱地笑笑,“流丹,动手吧。”
流丹瞪了她一眼,“伤成这样还笑得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撕开伤口上的布条,伤成这样,不能碰水,不然用水化开会少些疼痛。
“嘶——”
“活该,再疼些才好。”落霞拧着帕子,擦干净伤口边上完好的肌肤。
叶蓁老实认错,
“这次是我莽撞了,我暂且还没有自保的能力,不该逞一时之快。”说着,还连声痛呼,见流丹、落霞二人唬得顾不上责怪自己,叶蓁嘴角微扬。
往后的日子还长呐,叶孟氏,你且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