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茹没有理他,好像在专心看电视。援朝看了看倩茹,坐在倩茹的身边说道:“倩茹,出国的事我已经决定去了,家里就得你多照顾、多费心了。尽管小难很懂事,他说由他来照顾爸爸,可他的身体你也知道……”援朝说到这儿,看到倩茹在流泪,一阵热浪在他心里翻滚着,他猛地抱住倩茹,激动地说:“倩茹,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走,其实我也一样,我……”
倩茹用力甩开援朝的胳膊,坐到沙发上,哭泣着愤怒地、压抑地喊道:“谁舍不得你走了?自从你出国这件事一出来,你惦记的除了你爸爸就是你弟弟。从来没想过我和凡凡。”倩茹想把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气都喊出来。
“我怎么会不想你和凡凡呢?可你和凡凡毕竟是不需要别人照顾的健康人。爸爸和弟弟的身体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尤其是爸爸,他下井挖了一辈子的煤,终于退休可以和妈妈一起过上轻闲幸福的晚年了,可地震不仅使他失去了老伴儿,又把他砸成了残疾。爸爸从小把我养大,尽管我不是爸的亲生儿子,但我和爸爸之间远远超出了父子之间的感情。如果照顾不好爸爸的晚年,我会自责一辈子的。我虽然答应了爸爸,可如果你不答应我照顾好他,我还是不能去的!”
“你和你爸爸的感情好坏与我有什么关系?我照顾不好你爸爸。你就别去了。”
援朝睁大眼睛看着倩茹。她的话、她的语气和她的冷若冰霜的面孔使他感到一阵心寒。
“看什么?不认识吗?我不像你想象的那么伟大、高尚,是吗?”
“不是我想象你什么样,而是你变了。”
“我变了?”倩茹不服气地反问。
“是!是你变了,变的使我快不认识了。”
“你错了,我原本就是一个普通人,要求的也是一个普通人的生活。我又不想当模范、想上电视,要那么高尚干什么?”
“你才真正是错了!正是那些普通的人默默地为亲人、为唐山建设做着不为人知的奉献。他们并不是要别人来赞美高尚而去做的,更没想到要到电视上去炫耀自己的高尚。要是那样,电视会被挤炸的!”援朝有些激动地说。
“董援朝,自从我们结婚以来,你一天到晚除了工作,就是你的爸爸和弟弟。你什么时候心里装着过我?你一天在这个屋里能待几个小时?跟我能说上几句话?当你这个工程设计师的妻子,我沾什么光了?凡凡小时候有病住院,都是我的一个在医院看护着孩子,你去过医院几趟?”倩茹气愤地说。
“我知道这么多年我欠你和凡凡很多。可你不是不知道面临唐山震后新建设这个特殊时期,我这个工程设计师的工作和责任有多么重大?面临被地震砸成伤残的父亲和弟弟,面临失去老伴和母亲的父亲和弟弟,我不多用一些时间关爱他们,谁关爱他们?倩茹,我们是夫妻,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都不能做到相互关爱、相互体贴、相互谅解,我们唐山震后一个个残破不全的家会成什么样?倩茹,平日你对我下班晚归,对我回来照顾父亲和弟弟甩脸子、发脾气、发牢骚我都能忍受。因为我站在你的角度理解你的不容易。但是我们……”
“你理解?你理解什么?你一天到晚地为唐山震后建设没白天没黑夜地工作,你给家里挣回来多少钱?你看人家东风,小汽车开着,家用电器全都是进口货,刘平早就不上班在家里享清福。可我呢?我沾你什么光了?一天到晚除了工作,还要回家照顾凡凡,做一家人的饭菜,每个月还要算计着钱过日子。你给你爸爸和弟弟买轮椅、办书亭、买营养品什么都是大手笔,可我的那辆破自行车都骑十多年,修了八百回了,你想过给我买辆新自行车吗?”
援朝沉默片刻说道:“好吧,明天我就去给你买辆新自行车。”
倩茹态度坚定地说:“不用!争出来的没意思。”
“倩茹,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跟别人比这些。物质条件是没有止境的,可一个人的精神境界和一家人的亲情……”
倩茹厌烦地:“够了!够了!别跟我讲这些大道理,我听着就烦。”
援朝态度坚决地说:“好,你放心,我绝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爸爸,妈妈,你们别吵了,我都被你们吵醒了,让爷爷听见爷爷会伤心的。”凡凡穿着睡衣站在门口,揉着睡眼继续说:“妈妈,你就让爸爸去吧,爷爷我会帮你照顾的。我也会给爷爷洗脸、洗脚,爸爸前几天回来晚了,不就是我给爷爷洗的吗?”
倩茹听女儿这么说,又流下泪来,委屈地说:“一两次谁都能做到,可这一去就是三年,我想起来就心慌,好像有一种预感,这三年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援朝见女儿仍在门口站着,疼爱地说:“凡凡,快去睡觉。明天还要去上课,别站在哪儿,会冻着的。”
凡凡给爸爸使了个眼色,向妈妈努了努嘴,意思是让爸爸哄哄妈妈,援朝会意地微笑着点点头。凡凡这才放心地上床睡觉去了。援朝见女儿走了,坐到倩茹身边,扳过她的双肩,笑着温柔地说:“你看你,像个孩子似的,三年很快就过去的。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嗯?”
倩茹口气也缓和下来:“我不明白出国对你对咱们这个家有什么好处?除了能带回一些大件电器,你就舍得一走就是三年?”
“倩茹,爸爸说的对,我出国不仅仅代表我个人,这项工程既要有我国古建筑的特色,又要有现代韵味和防震结构。这次出国不仅有我国著名的设计专家,还有国际著名的设计大师,这对于一个设计师来说,是一次非常难得的学习机会。倩茹,尽管你平时跟我发牢骚、发脾气,但我知道,你为有我这个设计师丈夫从心里感到自豪。不是吗?”
倩茹犹豫片刻,说道:“那好吧,你愿意去就去吧。我会尽量照顾好这个家的。”
援朝感激地把倩茹拥抱在怀里,温柔地说:“谢谢你,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我知道你是我的好妻子,你会支持我的。”说着让倩茹躺在自己的怀里,温存地用手梳理着她头发说:“倩茹,这么多年来,我知道我欠你很多。为了干好工作,尤其是地震重建的前七年,我每天都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回来还要照顾爸爸和弟弟。你工作了一天回来还要做饭,照顾凡凡。我对你关心、疼爱的太少。没有像别人的丈夫那样节假日经常带孩子老婆去逛商场,给老婆买几身漂亮的衣服。没有带你们母女出去旅游过一次,倩茹,以后我会补偿的。”
石伯年自从得知援朝决定出国了,他每天早晨都来到祥和里晨练,想创造一个单独和援朝在一起的机会,但他每天都会失望地离去。因为援朝自从决定出国后,每天早晨更是形影不离地推着父亲散步聊天。把父亲送回家后,便匆匆忙忙骑着自行车上班去了。每次援朝看到他都是老远礼貌地匆匆打声招呼就走了。石伯年只能失望地看着援朝的背影。他想:既然不能相认,每天能看到援朝,也是好的。
这天晚上,蔡东风带着妻子刘平和儿子松松来到援朝家,给援朝饯行。一家人一进门,便直奔董师傅的房间,东风和刘平喊着:“大爷。”
松松跑到老人的身边喊着:“爷爷。”
董师傅高兴地答应着,亲切、热情地说:“嗯,你们都坐下,快坐下。”
“大爷这些日子身体好吗?”刘平问。
“挺好的,挺好的。”董师傅高兴地连声说。
“大爷,援朝哥出国您不想他吗?”东风笑着问。
“怎么会不想呢?不过还是公家的事儿重要。”
“大爷思想还挺进步的。”东风说。
“大爷思想比你强多了。”刘平笑着说:“大爷,你们待着,我帮倩茹姐做饭去。”刘平来到厨房,见倩茹和援朝俩人正忙着做菜,进来便喊:“哎呀,真是要出国了啊?菜比过年还丰盛呢。”
“刘平,快来,帮我把菜端到客厅去。”倩茹把一盘凉菜递给刘平,然后又低头切菜。
刘平接过菜边往外走边说:“倩茹,本来应该我们给援朝哥饯行的,可援朝哥非要我们来你们家。这不是倒过来了吗?”
“嗨!什么饯行不饯行的,我和东风是一起长大的哥们儿,你和倩茹过去也是一个单位的好姐妹,我们两家又住在前后楼,在谁家吃不是一样?”援朝边炒菜边说。
“就是。实际上是借着他出国的引子,咱们两家聚聚。”倩茹说着话,端着炒好的菜走出厨房,一转身差一点与刘平撞上,两人同时“哎哟”一声。倩茹抱歉地说:“快看看没撒你身上吧?”
刘平看了看衣服,忙说:“没有,没有。”
倩茹这才发现刘平穿了一身漂亮时髦的春秋毛料套装,无不羡慕赞叹地:“哎呀,刘平,这么一打扮你真是又年轻又漂亮。”说着看看自己一身普通的旧衣服,用玩笑掩饰自己嫉妒、羞愧的心理:“你看我,跟你一比,好像个老太太了。”
“看你说的,你长漂亮,又那么文静,不打扮也比我好看。”刘平宽慰地说。
东风从屋里出来接着话碴儿:“这话倒不假,不过要是嫂子再打扮打扮会更漂亮。要不明天兄弟给嫂子买一身?”
倩茹听东风这么一说,羞愧得脸都红了,赶忙说:“看你说的,我怎么能让你给我买衣服?”接着又冲刘平补充解释说:“再说适合刘平的不一定适合我,你说是不是?刘平?”
刘平不满地瞥了一眼东风,忙掩饰自己的不快:“咱们该端菜了吧?”
“对,你看我,光顾说话了。”倩茹忙转身去了厨房。
饭菜摆好后援朝到房间推爸爸出来,松松也跟出来。
“哎?小难和凡凡呢?”刘平问。
倩茹喊道:“小难,凡凡,吃饭了。”
董小难和凡凡答应着。倩茹转身笑着说:“这两个书呆子,看起书来饭都忘了吃。”
凡凡在后面推着老叔,礼貌地喊着:“东风叔叔,刘平阿姨。”
董小难亲切地招呼道:“东风哥,刘平嫂子。”
“唉。”刘平答应着,摸着儿子的头说:“松松,你看你凡凡姐,才比你大三岁,业余时间不是看书就是学习,可你不是玩游戏机,就是看武打录相。”
“嗨!人各有志,孩子不能强迫他学习。”东风接过来说。
“这孩子都是你惯的,每次我说他,你都是这样。”刘平不满地笑着说。
倩茹接过来说:“其实知识多了有什么用?你援朝哥有学问,还不如东风这个初中文化的人钱挣的多呢。”
“你可别这么说,那有文化和没文化活法儿都不一样。”刘平说。
说着话,两家人围坐在一起。
“咱们吃饭吧。”援朝提议说。
倩茹说:“吃饭。松松,你想吃什么让妈妈给你夹啊?”
“你别管他了,别看我们学习不太好,吃饭可不用别人操心。”刘平说着往儿子碗里夹了一箸子菜。
“东风,今天咱们哥俩儿怎么个喝法?”援朝拿来一瓶老浭阳酒问。
“今天别喝老浭阳了,我带来了两瓶茅台,咱们俩还是老喝法儿,一瓶酒一撅,每人一半。”
“行。”援朝趁东风倒酒的空,给爸爸碗里夹了几样菜。
“行了,别管我了,你们哥两个喝吧。”董师傅说。
“爸,你不用管了,我负责给爷爷夹菜了。”凡凡说。
“好闺女。”援朝高兴地看着女儿说。
“凡凡真懂事。”刘平夸奖说。
“从小就总是这样,一吃饭就必须挨着爷爷和老叔,而且给爷爷夹菜是她的专利,别人不许剥夺。”倩茹尽管高兴,但口气里夹杂着埋怨。
东风端起酒杯说:“援朝哥,我不支持你出国是不支持,既然你决定走了,家里的事你就放心,无论大事小事,只要嫂子一句话,我一定过来帮忙。”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援朝也端起酒杯说。
“是啊,倩茹,援朝哥这一走,家里有事你尽管跟我们说,我们会帮你的。”刘平说。
“行,有事我不会客气的。”
“来,我祝你出国一切顺利。”东风撞了一下援朝的酒杯说。
“谢谢,家里的一切你就多替我操心了。”援朝感激地说。
“没说的。”东风爽快地说。
两人同时饮了一大口。
董师傅高兴地说:“看到你们俩这样,我就想起了我和你爸爸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是下井挖煤,还是上来一起吃饭,我们俩都是形影不离,可是你爸爸却……”
“嗨!大爷,您别提了,地震可把我们唐山人给害苦了。本来我和刘平都要结婚了,可地震不仅使我成了孤儿,也把我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要不是大爷和援朝哥给我们张罗着置备结婚的一切,恐怕到现在我还打光棍呢。”东风感慨地说。
“当着孩子你瞎说什么呀?”刘平笑着说。
“这怎么是瞎说呢?亏你意志坚定地跟了我,要不后悔的不仅是你,就连你妈也得后悔。她没想到我蔡东风能挣这么多钱,把她闺女养得白白胖胖的,穿着时髦的衣服,你妈现在知道我……”
刘平自尊受到了伤害,“啪”的放下筷子,气愤地喊道:“你胡说什么呀?你?”
东风也不示弱,“啪”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把两个孩子吓了一跳。东风站起来喊道:“怎么?我说错了吗?你妈当初是因为瞧不起我,才不让你……”
“行了!”援朝大声喝住东风。东风坐下来低头不再说话。
援朝口气温和下来,说道:“刚喝几口酒就多了?你也太不尊重老人了。什么你妈你妈的?她妈不也是你妈吗?你们现在条件好了,多孝敬老人是应该的。当初人家老人心疼女儿,你也应该理解,毕竟你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刘平,别生气了,他喝了点酒一时冲动,好了,快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