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天气晴好。
李昱打着呵欠走进厨房时,萧玉蓉已经摆好了早餐。她招呼李昱坐下吃饭,李昱问道:“先生呢?不等他啦?”
萧玉蓉柳眉微蹙:“爷爷一早就离开了,饭也没有吃,不知道干嘛去了。我们先吃吧,给爷爷留一点就好了。”
两人在桌边坐下,端起碗正要吃饭,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先生在家吗?”
李昱出门一看,只见林阿月挎着一个提篮,正俏生生地站在门前台阶下。见他出来,她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仰着脸叫道:“先生,我娘让我给你带昨天喝的凉茶。”
说完,她“噔噔噔”地跑上台阶,双手一伸,把提篮提给李昱,“给!”
李昱伸手接过:“替我谢谢你娘!”停了一下,又道,“也谢谢你!”
林阿月俏脸一红,低头道:“你先喝着,过几天我再给你送!”说完抿嘴一笑,扭头匆匆忙忙地跑了。
看着她扭着小腰肢在晨光中跑远,李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双在少女肩背处跳动的麻花辫吸引住了。
从腰间传来的疼痛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侧头一看,萧玉蓉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出来,正站在他的身边。
见他终于收回了目光,萧玉蓉不动声色地将纤手从他腰间收了回来,淡淡地道:“好看吗?”
李昱顿时一激灵,坏了,玉蓉妹妹生气了。他点点头:“好看!”
萧玉蓉顿时瞪大了明眸:“嗯?!”
李昱轻咳一声,手指着苍龙江:“玉蓉妹妹,你看这夏日清晨的苍龙江,阳光明媚,江面平静,上下天光,一碧万顷。再看那渔人洲上的鸥鸟,时而飞翔,时而停歇。还有那江上的渔舟,往来穿梭,渔歌互答。这是一幅多么美丽而快乐的夏日画卷啊。我一时看得呆住了,都没有注意到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听着李昱一本正经地胡扯,萧玉蓉再也绷不住,不由地“噗哧”一笑,抬手轻轻地打了他一下:“讨厌!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不老实呢!”
李昱趁机捉住她的小手:“她还是一个小姑娘啊,我还能有什么想法不成?只不过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而已。你不要多想。”
萧玉蓉白了他一眼:“她还小么?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丫头的心呀,早就放到你身上了。”
两人说笑一阵。
饭后,李昱和萧玉蓉收拾妥当,出了村口,渡过济水,一路向东北行去。两人并肩而行,一路上谈谈说说,颇不寂寞,转眼就到了青岩山脚下。
墨玉村是青岩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村中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穿村而过,因山脚有一大片墨玉色的巨石而得名。村民们依山傍水而居,小小的山坳间罗棋布地点缀着十余户人家,鸡犬之声相闻,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意境。
李昱他们来到村口。萧玉蓉看了一下四周,指着前方一处房屋对李昱说道:“昱哥哥,我走累了。前面有个人家,我们去讨口水喝吧。”
两人来到屋前,却见房前屋后搭着许多木头架子,架子上披挂着尚未干透的白纸,在风中轻轻飘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正在忙着将白纸从一道由土砖砌成的夹巷中取出,搭在架子上晾晒。两人对视了一眼,萧玉蓉上前道:“老人家,我们从白塔村来,要去山上采药。走累了,想向您讨口水喝。”
老头朝边上努了努嘴:“那儿便是水缸,自己喝吧。”
墨玉村村民们喝的都是青岩山上的泉水。他们用竹子搭起一条条引水渠,将青岩山的泉水引到自家的水缸或水井中。水渠纵横交错,也是墨玉村一道别致的景观。
青岩山的泉水甘甜清冽,李昱长饮一口,赞道:“这水真甜。老人家,您常喝这水,肯定能长寿。”
老头咧嘴笑了:“小哥儿真会说话。不是老儿夸口,这青岩山脚下十里八村的,就数我们村的水最好喝。”
萧玉蓉好奇的问:“为什么啊?大家喝的不都是山上的泉水么?”
老头晃了晃花白的脑袋,指了指青岩山顶,得意地道:“这个么,就说来话长了。老祖宗传说啊,以前青岩山顶不是这个样子的,叫做天柱峰,非常的陡峭。大约几百年前吧,不知道是前朝还是前前朝的时候,有一天,大晴天的,突然间山上乌云盖顶,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不一会儿,就看到一道剑光从天上射下来,插入了顶峰,跟着几条青龙从云端扑了出来,一爪子就拍碎了峰顶。雨停后,原本陡峭的顶峰就变成了一个平台,平台中央还有一个爪印形状的湖,山脚下呢,就多了那一大片墨玉色的石滩。打那以后啊,大家就把这青岩山顶峰叫做苍龙顶,那道剑光在苍龙顶上刺出了一个深坑,我们叫它剑井,那湖呢,就叫龙爪湖了。我们村就改叫墨玉村,这河也就叫墨玉河了。我们村喝的水啊,就是从龙爪湖的缺口流下来的。其他村可没有这个福气。”
李昱听得入神。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说,不禁问道:“老人家,那后来那些龙上哪儿去了?”
老头摇了摇头:“那就不知道了。故事里说,那些龙拍碎了山顶后,和剑光一起消失不见了。”
李昱抬头望去,只见青岩山林木森森,山腰云雾缭绕,峰顶却平坦如台,不长树木。莫名地,心中生出一股敬畏的感觉。
萧玉蓉边喝水边问道:“老人家,我看您在门口晾晒纸张,您还会造纸啊?”
老头又得意了:“那当然!不是我吹牛,这十里八乡的,就数我的纸好。墨色鲜亮,笔锋明快,比州里常见的麻纱纸要好多了。我看这位哥儿文质彬彬的,多半是个读书人,要不要买一两刀回去试试笔?”
萧玉蓉嫣然一笑:“昱哥哥不但是读书人,还是教书先生呢。只要您这纸好用,别说一两刀了,一二十刀都没有问题。”
老头浑浊的眼睛里陡然放出光芒:“你放心,肯定好用。老儿对自己的纸有信心,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小哥儿,你要订多少吧?”
李昱拿过一张样纸看了看,微笑道:“我今天先买一刀回去给孩子们试用。如果他们喜欢,可以向您长期订购。”
老头欢喜不已。
李昱接着道:“我们白塔村村学虽然不大,但是孩子不少。我看您就一个人,能生产多少纸啊?”
这个问题陡然间勾起了老头心思,他叹了口气,说出一番话来,神情间是又喜又忧。
原来,这老头祖上乃是造纸大家,所造墨玉纸在州县远近闻名,传到他这儿已经是第十代了。虽家道中落,不复祖上风光,但是依靠着祖传的造纸技术,祖孙三代倒也衣食无忧。
变化发生在去年。朝廷发下政令,允许百姓购买、经营原本由崔杨两家垄断的盐场。眼见周边的村民纷纷抢购,他儿子也坐不住了。
他儿子本来就觉得造纸这行当太累,加上近些年麻纱纸大行其道,他们家的墨玉纸利润空间被严重挤压,销量也下滑得厉害,平日里没少跟老头抱怨。见大家纷纷抢购盐场,便也闹着要转行卖盐。老头拗不过儿子,只得拿出平生大部积蓄买了份盐田,交给儿子和孙子经营,自己一个人守着这份祖业,一来换个温饱,不给儿孙添累赘,二来也是为儿孙们留一条退路。
老头又叹了一口气,指着村里人家对李昱说道:“这村里啊,至少有一半人都跑去卖盐了。有钱的,就自己独立经营,钱不够的,就几家一起合伙。大家都泡在盐场里,指望着能够多产盐、多卖盐、多挣钱,村里的年轻人哪,现在是越来越少了。”
萧玉蓉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路,儿孙自有儿孙福。等您儿子挣了大钱,您就可以到城里享清福了。”
老头摇了摇头:“我可过不惯城里的生活。”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李昱买了一刀纸,约好下山回来再取,随后告别了老头,和萧玉蓉一起踏上了进山的路。
青岩山山路崎岖宛转,道路两旁或古木参天,老朽如虬,或修竹入云,青翠欲滴。奇妙的是,纵然如今是盛夏时节,林荫溪谷深处,居然不时可见冰雪。两人沿着九曲十八弯的山路拾级而上,渐入云海深处。
抬起衣袖,拂去沾在鬓角发梢的水雾,李昱问道:“玉蓉妹妹,还没问你今天进山要采什么草药呢。”
萧玉蓉嫣然一笑:“紫松前呀。”
紫松前,一种具有特殊香味的紫色小草,常见于半山松林之间,叶、梗果实均可入药,可行气宽中,散寒解表。这些资料在李昱脑中一晃而过,随口问道:“最近生病的人多么?”
萧玉蓉轻轻地皱起蛾眉:“生病的人倒是跟往年差不多。但是今年梅雨以来,雨水偏多,天气又热,立秋后依然不减,我担心最近小孩、老人咳嗽、腹泻的会比较多,先把药备上。”
两人边走边聊,转过一个弯,正好一阵风吹来,卷走了云雾,顿时眼前为之一亮。
看到了道旁的松林,萧玉蓉欢呼一声:“昱哥哥,就是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