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外电光闪过,惊雷炸响,一波箭雨蓦地降临。战斗就此打响。
牛大力左手持弓,右手搭箭,蹲踞在地,目光冰冷,借着闪烁的电光观察敌方动态,确定狙击目标。敌方阵列中一个矫健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引弓,瞄准,松手,箭矢顿时破开雨幕,一闪而逝。再见到时,它已经在那个身影的脖颈上绽开了一朵血花。
陆一斐的目标是位于敌阵前方的一个小头目模样的黑衣人。刚刚他射出的一箭被这人干脆利落地挥刀劈飞,显示了强悍的武力。看来得使出压箱底的功夫了。他抽出两支箭,一支搭在弦上,一支虚悬,眼神锁定对手。从树林进入官道,必须越过那条排水沟,那是狙击的最好时机。好,就是现在!他手一松,第一支箭离弦而去,弓弦又重重地抽中第二支箭的箭尾,两支箭一前一后,破空而逝,正是他们陆家家传的连珠箭绝技。黑衣小头目挥刀劈开第一支箭,却防不住紧跟着的第二支箭,顿时被射中脑门,毙命当场。
两位箭手快速有效的射击使得黑衣人的攻势一时受挫,但是襄郡王的脸上却殊无喜色。他清楚,自己最大的劣势就是人手不足,对方接下来一定会先用弓箭压制住己方的箭手,然后快速从正面突破。他轻声下令:“牛大力、陆一斐注意隐蔽,待会儿敌人冲进来时,大家结小三才阵迎敌!”
话音刚落,一阵更密集的箭雨就落在了水神庙的东西两角上,箭矢入墙的“笃笃”声甚至盖过了风雨声。稍顷,突然一声巨响,庙门炸开,一群人影裹挟着风雨冲进庙来。
襄郡王低喝一声:“结阵!“
侍卫们迅速结阵,迎向敌人。这小三才阵乃是他们在樊州与秦人作战时用熟了的阵势,三人一组,组与组间又彼此呼应,最适合以少敌多的情形。黑衣人虽然人多势众,一时之间竟也奈何他们不得。
在后面掠阵的黑衣人首领见攻势受阻,哼了一声,长刀一竖,猱身而上,冲着一个侍卫就是一刀。刀光凄冷,隐现风雷。
那侍卫刚击退了一个黑衣人的进攻,喘息未定,又如何能挡得了这惊雷似的一刀?当下惨呼一声,毙命当场。旁边两个侍卫见同伴殒命,齐声悲喝,跨步上前,同时出刀。黑衣首领冷喝一声,长刀横扫,击打在两人刀上,两人只觉浑身大震,几乎握不住刀,不由自主地跌开数步,阵型就此露出了破绽。
黑衣首领长笑声中,足下发力,从阵中穿过,长刀同时向后甩出,荡开了另外一组侍卫劈来的大刀,“郡王殿下,您还是束手就擒吧!”大臂一抡,长刀顺势劈落。
襄郡王的长剑刚在一个黑衣人脖颈上飚出血花,见黑衣首领来袭,顺势一伸,搭住长刀,一卸一引,黑衣首领只觉一股大力涌来,长刀几欲脱手,他大吃一惊,好在反应甚快,身形顺势前冲,一拳砸向襄郡王胸部。
襄郡王见这一拳拳风浩荡,不敢怠慢,左掌挥出,拳掌相交,劲风激荡,两人各自一震,齐齐退出两步。
黑衣首领盯着襄郡王,目光惊疑不定:“居然是六品武者?郡王爷藏得好深啊。”
襄郡王冷声道:“断岳陌刀乃羽林军制式装备,你一个六品武者,只怕不大不小也是个都头吧?外面是我的哪位好兄弟啊?”
黑衣首领见身份暴露,也不辩解,摇摇头道:“郡王爷何必为难小将?”
襄郡王淡淡一笑:“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羽林军从来就是宁王爷的势力,外面主事的,应该就是我的好四弟丹郡王吧?“。
黑衣首领不答,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刚才他破阵而入,自己手下趁机一拥而上,与襄郡王的侍卫已经形成混战之势,三才阵已破,己方人数占优,取胜只是时间问题。登时心下大定:“郡王爷智勇无双,小将便在京中也是如雷贯耳。可惜如今是龙困浅滩。您虽也是六品武者,但应该是刚晋升不久,比不得小将乃是六品巅峰。我家小王爷颇顾念手足之情,郡王爷何不束手,免得手下平白牺牲?”
襄郡王冷冷一笑,也不废话,长剑一抖,寒光再现,直迫黑衣首领。他必须尽快拼掉这个敌人,才有可能稳住局面,守到援军到来。
黑衣首领大吼一声,长刀舞处,罡风飒然。襄郡王不敢硬接,脚下一让,剑走偏锋,指向黑衣首领肋下。
两人均是以快打快,眨眼间就交换了十几招。黑衣首领长刀飞舞,劲风鼓荡,将襄郡王慢慢迫离自己身侧。襄郡王则依仗灵活的身法在四周游斗,寻找一击致命的机会。
正酣斗间,突然,一个黑衣人被摔向战圈,惨呼声中被刀剑斩成数块。血肉横飞间,黑衣首领厉啸一声,长刀竖起,冲着襄郡王当头砍下,其势迅捷无伦。
襄郡王再退,脚下却不慎踩到一支残臂,当即一个趔趄,又后退了一步,眼见黑衣首领长刀又到,想要再避,后心已经撞上了庙墙。
黑衣首领见襄郡王无路可退,心下大喜,长刀改平,向襄郡王肩头拍落,一边大笑道:“郡王爷,小将得罪了!”话音未落,忽觉手上一轻,心口一痛。他定睛看去,只见襄郡王脸色苍白,嘴角有鲜血溢出,手中长剑剑尖有光华正在隐去。
黑衣首领难以置信地呻吟道:“剑气……怎么可能?”
庙外山坡上,圣师淡淡地道:“小王爷,你的人进展不顺利啊。”
丹郡王远远地看着黑衣首领被击杀,黑衣人狼狈地退出水神庙,目光阴鸷,脸色铁青:“是小王的情报出了问题,低估了他的实力。还请圣师再稍候片刻,我马上安排再次进攻。”
圣师看了看如墨染般的天空,漠然道:“时辰将至,不必了。些许麻烦,我替你了了便是。”
言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然后低眉阖目,口中默念法决,同时右手食、中二指并指如剑,在虚空中点划。片刻之后,他轻叱一声“疾!”,符纸随即化作一片星光,消失在夜雨中。与此同时,周边的水汽渐渐地在虚空中凝成一条龙状的物体,然后他化指为掌,轻轻一推:“去罢!”龙状物随即破开雨幕,向水神庙飘去。
感觉到小王爷既惊且羡的目光,圣师自得地一笑:“此乃灵气所聚,取蒲牢之形耳。龙生九子,蒲牢行四,好鸣好吼,其声如雷,最适用精神攻击。”
水神庙内,孙大勇带着幸存的侍卫们清理战场,襄郡王则跌坐调息。他方才使用秘法,越阶激发剑气,虽然出其不意地击杀了敌人,却也遭到内劲反噬,受了不轻的内伤。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习惯性地望向庙外,正要部署下一步的防御,却蓦然睁大了眼睛。
庙门上方,一条由水汽凝成的尺许长的蒲牢静静地漂浮在夜空中,眼神似嘲讽地看着他们。他先是一怔,然后突然记起了父王曾经跟他提起过的某个秘闻,一股绝大的危机感蓦然从襄郡王心头泛起,正要高声提醒大家注意,却见那蒲牢蓦地炸开。
“这是圣门手段……”没等他把话说完,脑袋便“嗡”的一声,登时昏了过去。
庙外,丹郡王震惊不已:“圣师手段当真鬼神莫测!小王拜服!还请即刻动手,斩去他的气运,以济父王大事!”
圣师神色漠然:“你且退出五步,安排好警戒,我以神念沟通水神。在我行法期间,不得让人干扰。”
丹郡王依言行事,目光热切地望向庙内。那儿,躺着他的同宗兄弟,也是他父王夺嫡路上的绝大障碍。但是,几息之后,那个人就将失去一切,而他,将有机会得到帝国的最高权杖。
圣师神色俨然,左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右手手掐法决,轻喝道:“疾!”,符纸顿时化作一线肉眼不可见的微光,准确命中庙内水神塑像的眉心。
水神庙内,那原本泥塑木雕的水神像突然有微微的红光闪烁,蓦地,一束红光从雕像眉心射出,正中昏迷不醒的襄郡王的眉心,没入他的识海,在魂山周遭盘旋不休。
圣师手掐法诀,轻叱:“一斩灭声名!”
识海内,红光轻颤数下,忽地跃起,化作一柄大刀,朝魂山斩去。但听一声轻响,魂山外部湮于无形,被削小了三分之一。
昏迷中的襄郡王痛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樊州,柳家。
柳无双正和一位须发皆白,道骨仙风的老者说话。今日的她,脱下了常年的戎装,换上了一身仕女服,纤腰一束,娇美中更透出几分英气。
老者宠溺地看着柳无双:“这么说,你想让我去趟金陵,保护你的心上人?”
柳无双娇靥一红,跺了跺小脚,难得地露出小儿女情态:“师父!哪有什么心上人了,人家只是担心有人会对郡王爷不利啊!”
老者哈哈一笑:“也罢也罢!我这把老骨头正好活动活动,看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惹我们家的双儿!”
柳无双大喜,抱住老者的胳膊:“就知道师父最好了!”
下一刻,她似乎听到虚空中“叮”的一声轻响,然后就觉得心中一空,似乎一下子就忘却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她松开了手,呆呆地站着,两行清泪划过她白皙的脸庞,跌落尘埃。
老者望向虚空,眼中掠过一丝惊色,旋即收回目光,看着处于失神状态的弟子,轻轻一叹,一指点中她的眉心:“痴儿!”
圣师再叱:“二斩断血脉!”
识海内,红光再次化成大刀,将魂山再砍小三分之一。
昏迷中的襄郡王再痛哼一声,紧闭的双目中流出了血泪。
金陵,鄂王府,书房。
一个幕僚模样的中年人正在向鄂王李琎汇报情况:“王爷,据太医处消息,陛下病情没有好转的迹象,依旧卧床不起。另外,宫中线人报告,宁王府和靖王府人最近频繁出入禁宫。城防方面……”
他还未说完,书房外传来声音:“启禀王爷,樊州急报!”
李琎接过急报,顿时一愣:“昱儿已经离开樊州,前往金陵?”他疑惑地望向幕僚:“是你让他来的?”
幕僚赶紧摇头:“没有王爷的命令,属下怎敢让郡王爷离开樊州?”
李琎紧皱眉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好啊!我本无意储位,陛下有令才不得已相争。你们若是敢动昱儿,就别怪我不再留情!”他愤怒地举起右手,正欲重重地拍向桌面。
下一刻,虚空中传来“叮”的一声轻响。
李琎的心中突然一空,悲呼一声:“昱儿!”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
幕僚大惊,赶紧上前扶住:“王爷!你怎么啦?太医,太医!快请太医!”
李琎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天空。那儿,似乎有一张曾经很熟悉的脸正在逐渐隐去。脑海中,一段重要的记忆也在渐渐消失。他绝望地伸出手去,却只抓住了一团空气。
水神庙外,圣师悠然收手:“小王爷,事情已了,记得你的承诺。”
丹郡王远远望着昏迷中的襄郡王,目光中闪过一丝阴狠。他自视甚高,但无论是相貌、文采、武功,都被他这位三哥碾压,心中又如何不嫉恨?
于是他朝圣师拱了拱手:“斩草不除根,逢春必发芽。此人天赋甚高,日后未必没有重获气运的机会。小王斗胆,恳请圣师绝了他这个机会。”
圣师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再掐起法决,叱道:“三斩绝慧根!”
识海内,红光化成的大刀再度跃起,向魂山轰去。刀锋未至,刀身激起的精神力风暴已经使得魂山开始寸寸湮灭。
昏迷中的襄郡王惨哼一声,俊脸上血色尽失。
蓦地,魂山底下传出一声轻叹,一个淡淡的青影从山下飘出,一拳轰在大刀上,大刀顿时碎成点点流光,飘散在魂山脚下。
水神庙内,水神塑像突然炸开,碎成齑粉。
水神庙外,正在施法的圣师如遭重击,眼鼻瞬间溢出鲜血,他大叫一声,掩面逸走。慌不择路之下,被藤蔓绊了一下,一跤摔入荆棘丛中,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浑身湿透,惶惶疾走,竟是不敢稍作回顾。
丹郡王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片刻之后反应过来,水神庙内应该是发生了超越俗世力量的事情,不敢一探究竟,慌忙中一声令下,急急撤走。
识海内,青影看着残破的魂山,看着混乱的识海,再看看自己变得越来越淡的身形,悠悠叹了口气:“逆流千年,果然还是天意难违?罢了,我已尽力,于心无愧。”
他最后看了一眼识海:“以我元神,重整识海,再塑魂山,就当是寄居十年的报酬罢,小子,便宜你了。咦?这是……,竟然如此,原来如此!果然一切都是天数啊!”
他哈哈大笑,随即长袖一挥,袖口隐见北斗七星,随即盘膝坐下,识海中另一场精神风暴开始酝酿。
风暴渐起,他的身形开始慢慢透明直至消失。风暴中,隐隐传来他的曼声长吟:“光阴元自得,生灭有谁穷。千载荣枯事,恍如一梦中。”
水神庙内,一股神秘的风暴突现,裹挟着昏迷的襄县王,冲开庙墙,落入了苍龙江中。
电光再现,倾盆大雨再度泼下,无边的风雨淹没了这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