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县城,崔家。
家主崔轩正在听崔寅的汇报。
那天,云炎抛下崔寅独自跑路。在天字一号客房里的崔寅并不知情。夏夜微雨,他睡得特别香甜,连掌心雷的爆炸声都没有吵醒他。
一觉醒来,发现客栈里挤满了州府、县衙的公差,客栈的主人、小二,还有那位玄爷,都不见了踪影。
好不容易对付完那位脸色阴沉的县尉,回到县城,已经是黄昏时分。
“我在路上听说,石牛寨的那帮山贼已经跑光了。眼下州里和县里都在通缉他们,不会牵扯到我们吧?”
崔轩摇了摇头:“我打听过了,这次之所以会惊动州里,主要是因为一位京里的贵人在客栈出了事,跟我们关系不大,不要紧。那个县尉,掀不起什么大浪。眼下的问题是,这股山贼跑了,我们该怎么去完成主家交给的任务呢?”
崔寅道:“依我看,山贼本来就靠不住。这个石牛寨的什么何寨主,只知道要钱要武器,没有多大的本事,跑得倒还挺快。跟他们合作,小事还行,大事多半要糟。”
崔轩点点头:“那个云炎玄师如何?他是主家的一位长老推荐给我的,说是颇有一些异术。他应该还在县城里,你明天去找他,也许能帮上忙。”
崔寅点头称是。
青阳县城,悦来客栈。
被崔轩惦记的云炎玄师,此时正一个人坐在客房里喝着闷酒,满心恼火。
昨天晚上,他一时被李昱吓破了胆,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越野而逃,甚至顾不上搭理这次雇佣他的崔寅。他连夜翻过青阳的城墙,随便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栈就躲起来了。
今天一天,他都没敢出门。
毕竟,圣门给他们的阴影太深了。
玄爷我只不过是想过个舒坦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师门要追杀我,好不容易摆脱了,却又碰上什么圣门。
但愿那个年轻的圣师不是专门来找我的。
他喝了一口酒,自嘲地一笑,自己算什么?连玄门的精英弟子都不是,又如何能劳动圣门来找自己的麻烦?
一个晚上,自己就碰到了一位疑似玄门弟子,一位疑似圣师,这个世界怎么了?玄爷我只是不想再在玄门中过苦日子而已啊,就有这么多人要和我为难。
他气愤地又喝了一口酒,醉意朦胧中,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奇妙的声音。
好熟悉的音律啊,他恍恍惚惚地听着,仿佛又回到了师门苦修的日子。严厉的师长,友善的同门,枯燥而充实的时光,还真让人有点儿想念啊。
等等,师门?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见鬼,一定是他们又追来了。
顾不上招呼住在隔壁的两位徒弟,反正也是新招的,他推开窗户,急急窜走。
他尽拣人多屋多之处逃走,那声音却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无论他怎么变换行踪,始终甩不掉。
他叹了口气,这回麻烦大了。
以前都是师兄弟出马,还容易对付。这次,瞧情形,估计是师门长辈出手了。
至于吗?
他一咬牙,跑不了就不跑了,大不了一死,反正玄爷我是打死不回师门的。
打定主意,他纵身掠过城墙,来到了江边。他回过身,冲着黑暗处长长一揖:“不知哪位长辈到此,云炎有礼了!”
远处哼了一声:“孽障倒是有些胆气!”话音甫落,三个道士打扮的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云炎一看,中间那位居然是掌管律堂的六长老虚清,顿时有点儿傻眼,再看看边上两位,虽然不认识,但是看服色,赫然是精英弟子。
自己何德何能,竟然惊动了一位长老和两位精英弟子?
他内心狐疑不定,手上动作却不慢,施礼道:“弟子云炎,见过长老和两位师兄。”
虚清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边上的一个精英弟子,叫云松的,喝道:“大胆云炎,你可知罪?”
云炎低头道:“师弟不知,还请师兄明示。”
云松冷声道:“你不守戒律,贪图享受,叛出师门,又打伤了缉拿你的师兄弟,你说,哪一桩不是大罪?”
云炎叫屈不已:“我生性疏懒,受不得师门的清苦,这个是有的。可是我只是想在俗世过几天舒服的日子,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师门啊!我从小被师门养大,生是师门的人,死是师门的鬼,怎么可能背叛师门呢!至于打伤师兄弟,那只是无奈之举,而且已经留了分寸了。”
云松怒道:“还敢狡辩?”
云炎双手一摊:“我贪图享受是有的,背叛师门肯定是没有,左右就是这一句话。师兄看着办吧!”贪图享受和背叛师门,孰轻孰重,他清楚得很,这点必须咬死了。
云松看了虚清一眼。
虚清微微颔首。
云松于是冲着云炎喝道:“废话少说。拿出你的真本事来,不然就乖乖地跟我们回律堂接受惩罚吧!”说罢,从袖底飞出一枚丹丸,凌空炸开,化作数十点绿光和缕缕白烟,罩向云炎。
这绿光沾血肉即腐,云炎岂能不知厉害?云松一出手就是如此杀招,显然没打算留情。
云炎在云松射出丹丸时就已经屏住气息,纵身后退。见绿光紧追不舍,也反手扔出一枚丹丸,丹丸炸开,化作一片蓝色水幕,挡在了身前。
绿光刹那间撞上了水幕。
水幕消失,绿光熄灭,化成点点金色粉末。
没等粉末飘落,云炎再度出手。这次的丹丸化作一团火焰,裹住了金色粉末。须臾之后,火焰“砰”的一声炸开,几点金光一闪而没,刺向云松。
云松回敬一丸,散作数滴透明的液滴,静静地悬在空中,正迎着金光前进的方向。
金光直直地刺中了液滴,并一点一点地消失在其中。
原本透明的液滴,化作了蓝色的液体,坠落尘埃,空气中隐隐有恶臭的气息浮动。
虚清面露赞许之色,轻轻颔首。
云松也罢了,他毕竟是精英弟子,对玄丹有如此控制力,才是正常水准。
这个跑路弟子云炎,只不过是名普通的内门弟子,居然在玄丹的使用和控制两方面也有如此惊艳的表现,倒是颇为难得。
他轻咳一声。
云松会意,喝道:“再接我一招!”掷出一丸,炸开后化作一团火球,扑向云炎。
云炎见火球烈焰熊熊,势头很猛,忙一连掷出五枚丹丸。
丹丸依次炸开,化作五面水墙,拦住了火球的去路。
火球一冲而过,烈焰更炽。
云炎大吃一惊,再要反击,却已经来不及了,慌忙间一个懒驴打滚,堪堪躲了过去,发梢被火球热气所袭,登时卷了起来。
狱火丹!
他的脑海中刹那间掠过这个名字。
无暇再多想,他一骨碌爬了起来,看也不看,不要钱似地将剩余的十余枚雷神丸朝前方使劲掷出。
果然如他所料,刚刚擦身而过的火球在前方诡异地逗了一个圈,又朝他冲了过来,正好撞上了这些雷神丸。
雷神丸轰然而响,震耳欲聋。
火球顿时被炸成了数十朵小火苗,四散飘落。
云炎喘了口气,惊魂未定,四肢发软,脑袋发晕。
这几回合斗法,他真的是竭尽全力了。
这回真的跑不了啦。
他索性往地上一坐,伸出双手,很光棍地等着师门的制裁。
虚清走了过来。
云炎赶忙站了起来。他虽生性叛逆,贪图享受,可是在师门这么多年,这些基本的礼节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头里。
虚清朝他点了点头:“嗯。基本功很扎实。看来你这些日子也没有放下功夫,对玄丹的使用技巧和控制能力都不错,可以与一般的精英弟子相媲美了。”
咦?不是来抓我的么?怎么如此语气?云炎心中狐疑,面上却马上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长老过奖了,云炎惭愧,没能学到本门本领的万一。”
虚清淡淡地道:“这些日子,你可对本门有怨言?”
云炎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但是强烈的求生欲使他马上答道:“都是弟子自己行为不当,咎由自取,弟子毫无怨言。只不过,弟子贪生怕死,所以该逃的时候还是要逃的。”
虚清一笑,这个弟子有点儿没皮没脸的,门中大部分弟子性格偏于古板,倒是个异数。
功夫不错,性格挺好,看来是个合适的人选。他下了决心,随口问道:“听说你这些日子在俗世游荡,和不少世家大族交往得不错?”
云炎心中已经有些了然,这位虚清长老八成不是来问罪的,而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去做。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心中的恐惧一扫而空,心思更加灵活了起来:“不瞒长老,弟子出来就是图个享受,所以一开始就找的这些俗世中最有钱的世家合作……”
他正要忽悠,虚清抬手止住了他,脸上似笑非笑:“你不会打算让就我在这儿听你讲吧?”
云炎一呆,马上醒悟过来,虚虚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该死!弟子听说青阳城内的翠仙楼不错,长老若是不弃,就和两位师兄一起移步到那儿,弟子备下薄酒,再向您汇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