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人洲，水神庙。
孤灯只影，涛声风语。
卢远依旧在庙门口对着满天繁星自斟自饮，怡然自得。
回到圣门就没有这么逍遥的日子了，熏熏然间，他居然对这个凡间有了一点眷恋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快离开了吧，他想。
神像幽光一闪，一只纸鹤悠悠地朝他飞来，停在他的肩头。
他随手一抓，纸鹤落入他的手心，展开一看，却是他师父的回信。
师父在信中说，圣门最近在各处都在新建神庙，“楚国尤甚”。
至于原因，他师父在信中也猜测了一下。近两个甲子以来，圣门飞升的长辈越来越少，最近的半个甲子甚至没有一个人获得飞升资格，这引发了圣门高层以及精英弟子们的担心。高层内部，对此事的看法和意见不一，连续聚议此事。最近应该是有了结果，这就是加大在凡间修建神庙的力度，“欲大炼星珠以晋身也。”
圣门内部对这种做法意见不一。
反对者认为，凡间神庙如今已经是最优的布局，大建神庙，必然导致涸泽而渔，从长远看，必然将给凡间的各种气运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也会影响到圣门的持续发展。
坚持者则认为，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要解决飞升通道阻塞的问题，这是关系到圣门每个人前途的问题。现在都没有了，谈什么将来？至于凡间气运损伤，待飞升通道畅通后可以再想办法弥补。
随后，师父建议他以建造神庙的名义，在凡间多留几年，一方面可以避免站队，另一方面，他隐晦地指出，在凡间可以想办法为自己储备一些资源，“以备不时之需也。”
信的最后，师父告诫他，圣门将会派天网殿弟子巡查各地神庙建设进度，“汝好自为之”。
卢远把信从头又看了一遍，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默默地喝完，心中思绪翻滚。
圣门非复旧时观哪。
师父在信中说得含糊。但是他明白，圣门两派之间，必然是经过了一番旷日持久的激烈斗争，现在估计只是勉强达成妥协，平静的水面下想必是暗流汹涌。自己这时回去，定然被卷入其间。以自己粗疏的性子，多半会被吞得渣都不剩。所以师父建议他在凡间多留几年。
多留几年啊。能干嘛呢？
不期然地，他想起了那位倒霉的同门，为了一己私利介入楚国皇室之争，最终闹了个身败名裂，被废黜入狱。自己还曾经嘲笑他被凡尘蒙住了本心。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是说，被自己嘲笑的这位其实早在前年就已经知道了圣门内部的争议，已经开始储备资源了？
有多少同门已经开始行动了？可怜自己还在懵懂当中。
他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酒。
圣门凡间，再无净土。
青阳城，翠仙楼。
衣香鬓影，莺歌燕舞。
老鸨引着云炎等人上了二楼的雅间。
云炎笑着对老鸨道：“我和长辈先谈点事儿，一会儿还请仙姨帮忙叫几位温柔可人、能歌善舞的妹妹来陪我们喝酒。”
老鸨飞了他一记媚眼：“仙姨么？”
云炎轻轻地在她肥臀上拍了一记：“错了错了，是仙姐。还请仙姐多帮忙。”
老鸨娇哼一声：“这还差不多。姑娘我就先给你备着，到时候跟我说一声就好。要姐姐说啊，春宵苦短，还有什么大事能比谈情说爱更重要呢？”扭着腰肢去了。
云炎回头对虚清笑道：“长老，这青阳县城，是个小地方，姑娘们姿色不足道，但胜在天然大方。一会儿若有不周之处，还请长老和两位师兄多包涵。”
虚清端坐主位，微笑道：“无妨。我其实只想找个谈话的地方而已，哪需要这么破费。”
云炎笑道：“这是弟子的一片孝心。”
云松插话道：“师父，您就别兜圈子了。云炎师弟估计心还悬在半空呢。”
虚清轻咳了一声，肃容道：“云炎，你三年前擅自脱离宗门，逃逸期间又打伤前来缉拿你的律堂师兄弟，犯下大错。按本门戒律，本长老该将你押回律堂处置。云桐，你且说说，此等罪行，当如何惩戒啊？”
一直不语的另外一位弟子见虚清问话，赶忙回答：“回禀师父，本门十八戒律，凡一百八十条，以叛门为最。背叛宗门者，未造成损失的，废去一身修为，押入后山悔过崖终身囚禁，遇赦不出。”
虚清点了点头，道：“我查过你的履历，云炎。平日里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对本门尚算忠诚。悟性修为，在同门之间都可算中等偏上。你无故脱离宗门，本当重罚，但考虑到本门正是用人之际，所以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重归宗门，将功赎过。”
云炎苦起了脸：“多谢长老厚爱，可是…可是，弟子…弟子委实不太习惯宗门里的生活……”
虚清见他一副惫懒的样子，也不着恼，只是微笑了下，接着轻叹一声，然后目视云松。
云松会意，接道：“云炎师弟，你离开宗门已经三年了，期间发生了不少事情……”
云松向云炎介绍了玄门三年来的变化。
原来，大约在云炎逃出宗门半年后，掌门虚钰在一次修炼中遭遇意外，虽经长老们尽力抢救，保得了性命，却半身不遂，无法正常行使掌门职权，按照门规，由其长子云铿代行掌门职责，由长老团辅助。
云铿是玄门新生代的佼佼者，修为深厚，思维活跃，很快就赢得了宗门上下尤其是年轻弟子们的拥护。
在取得了宗门的实际领导权后，云铿在一次宗门大会上提出，要打破门规，鼓励年轻人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外面的俗世。
长老团多数人反对他的做法，认为这是乱命。祖师曾有遗言，宗门的丹道没有突破那一层障碍，绝对不允许返回俗世。俗世乱心，不利于苦修。
云铿坚持认为，玄门躲在世外数百年，已经到了危急关头。苦修只会让年轻的弟子们越来越丧失修炼的热情，造成人才的流失。只有让年轻弟子们出去历练，才能真正有利于宗门的成长，才有可能突破那一层障碍，实现祖师的遗愿。
双方争执不下。
宗门也因此分成了固守派和返俗派，双方争执乃至争斗不休，宗门甚至有了分裂的迹象。
后来，大约半年前，云铿果断出手，“说服”了固守派的核心人物。宗门于是开始为重返俗世做准备。
这次，虚清他们几人，就是为打开延州的局面而来。
云炎听得睁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感情我这些年的罪白受了。
虚清微笑道：“燕、楚两国，已有其它长老率队去了。本长老负责秦国南部的事务，目标是要在各州建立分堂，再以分堂为依托，扩大本门在俗世的影响力。
宗门数百年积淀，大部分都在玄丹上。虽取得了极大的进展，却也耗费了大量的金钱。门主之所以极力主张入世，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宗门缺钱，已经无法支撑进一步发展了。
宗门内，能够让俗世之人感兴趣，又不涉及宗门核心秘密的，惟有医术。宗门的方略，就是要以医术入世。你可以想办法在青阳开医堂，为宗门集聚财富，并籍此扩大宗门的影响力。”
顿了一下，虚清又道：“宗门对你的通缉至今未曾取消。我曾经提起过，但是那些固守派不肯同意。你人才难得，我就为你扛下了这个责任。从现在起，不会有人因为这事来找你的麻烦。我把青阳县的任务交给你，希望到年底之前，我可以听到玄门青阳医堂成立的消息。如果做的好，延州分堂今后也可以交给你。怎么样，有信心吗？”
云炎惊喜不已，从现在起再也不用担心受怕了。只要没人追杀，这个俗世，玄爷就可以尽情逍遥啦！不过，宗门用人之际，应该可以再谈谈条件。
他作出一副兴奋的样子：“弟子这几年行走江湖，也接触了不少俗世武林门派，对分堂的成立颇有心得。只要宗门资源到位，弟子有把握一个月内把医堂建起来！”
虚清黑起了脸：“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跟宗门谈条件了？要资源的话，我随便找个人就可以了，何必还要半夜三更地在荒郊野外跟你遛弯？”
云炎苦起了脸：“这俗世中，要想快速做成一件事，非得世家支持不可。钱财什么的，弟子本来倒是有信心从俗世的世家手里弄一点。只是这些年弟子一人在外流浪，玄丹本来就没剩下几颗。云松师兄方才下手太狠，弟子心慌，把身上的玄丹全用光了。没有了玄丹，弟子也没有底气找世家伸手啊。”
虚清点点头：“玄丹会保证供应，这点放心。筹建阶段，你云桐师兄也会留在青阳帮忙。这段时间，我就在延州，你可以通过云桐找我。”
停了停，又严厉地道：“你心眼活，所以我优先给你机会。只要不违门规，你尽可以放手去做。不过有一条，没有宗门的命令，这些玄丹，绝对不可以给俗世之人使用，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云炎连称不敢。
虚清缓和了一下口气，道：“行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你好生做事，不要让我失望。”
云炎点头应诺，突然又想起一事，于是问道：“长老，弟子昨晚在青岩山遇到一个年轻人，他所用功法甚是奇怪，有点像是传说中圣门的法术。难道圣门现在也开始进入俗世了？那我们怎么办？”
虚清皱起了眉头：“竟有此事？你细细说来。”
云炎于是把和李昱发生冲突的经过说了一遍。
虚清沉吟半晌，又仔细问了问李昱的外形服饰，摇了摇头：“这个人不像是圣门中人。圣门中人在俗世行走，有规定的穿着，不能例外。至于功法，可能是夜黑看不清楚，令你有所误会。下次若再遇见，多小心些就是。圣门么？本门百年潜修，在某些方面，未必就弱了他们。”
云炎点头称是，然后叫来一直等候在门口的大茶壶，让他通知老鸨。
接下来，自是莺莺燕燕，一室皆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