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府西二十里地,城隍庙。
“咳……咳……”
林御臣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对隍爷神像,烛光映照下,他面色萎黄,一脸病容,不住地咳嗽。
“林先生,药。”六岁小儿林太平手里捧着一碗药汤,递给了林御臣。
林先生?
城隍庙外,铁子剑和两名弟兄正蹲在窗外偷听呢。听到林太平称呼其为林先生,三人互相对视,眼神交流一番,缓缓抽出腰间的绣春刀。
铁子剑领头冲进城隍庙内,一手提刀,一手拿着西漠妖刀林御臣的通缉令,厉声质问,“你可是逃犯林御臣?”
见状,六岁小儿林太平怒目圆瞪,提起背后环首刀就要出手。
“太平,退下!”
林御臣喝住林太平,手中的药汤一饮而尽,把碗搁在地上,才缓缓开口道:“我就是林御臣。”
铁子剑三人眼神交流,已经悄悄挪动身体,三个人已经散开,将林御臣二人给包围住了。
“咳咳……你们要抓我?”林御臣咳嗽两声,继续道:“动手吧。”
三人一拥而上,手持绣春刀,呈包围之势,三刀齐出,破风声是凌厉无比。
林御臣处之泰然,提起地上探路的竹竿,横式一扫,竟然击退一人,挡下一刀,这时是右手握竹竿,左手呈爪状,如猎鹰扑食,一把掐住左边一人的皓腕,奋力一拧,只听见“铛啷”一声,刀落地。
不等剩下二人作出反应,竹竿飞快,编织成一片竿影,错乱中,刺出两点,直击铁子剑二人握刀的大拇指。
“铛啷”两声,三个人,三把刀皆都落在地上。
“太平,送客。”
林御臣从头至尾,一番动作下来,从击退、挡刀、卸刀,一气呵成,人根本也就没从蒲团上起来。
铁子剑捂着右手大拇指,咬牙切齿道:“林御臣,你以为击退我三人就可以了吗?”
“不想死的话,随时欢迎你们再来找我,无论是三个人还是整座安阳府令的衙役一起过来。不过,下次就不会留手了。”
林御臣缓缓睁开双眼,只见他的双瞳灰扑扑的没有一点光亮。
铁子剑只感觉一股煞气迎面而来,眼前这个坐在蒲团上的俊美男子就好似幽冥下索命的阎王,他突然间明白了,林御臣为什么会成为朝廷的通缉要犯,而且这么多年,没人能将他抓捕归案。
三人退出城隍庙。
林太平紧随其后,将三柄绣春刀丢出门外,然后将城隍庙的大门给关上了。
铁子剑只能去拾刀,在他俯下身去的时候,他的手在颤抖,看着大门紧闭的城隍庙,一股恐惧感油然而生。
哪怕当初自己参加在天武大帝面前举办的殿前御试,面对萧天武,他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恐惧过。
所以,他醉了。
离开府西二十里城隍庙,回到安阳府,他只能依靠烈酒来抑制心中的恐惧,他害怕自己再也不敢握住手中的刀,再也不敢去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逃犯。
所以,他拼命的喝,拼命的灌,拼命的想要将今晚发生的一切从脑海中抹去。
喝醉的人总是特别有勇气,铁子剑刚出了酒馆,就碰到了王灵溪。
他喜欢王灵溪,可是两人从来没有交谈过。换做往日,可能两人就会这样在街上插肩而过。
但是现在,他醉了。
“哟,这不是寿仙宫的大小姐吗?”他轻佻的笑着。
“嗯,你是谁?”王灵溪道。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府令的马快啊,前些日子还在你敬岁堂治伤来着,”铁子剑醉醺醺的走上去,就想去抓王灵溪的手。
啪……
“请你放尊重点。”一声脆响,王灵溪看透了他的意图,甩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转身就要走。
众目睽睽之下,铁子剑恼羞成怒,作势就要去拔腰间的绣春刀,好在身边两名弟兄把他给拦住了。
“阿弥陀佛。”那个跟在王灵溪身后五百米的老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颂了句佛号,缓缓道:“施主你握刀的手抖。”
“哪里来的老和尚?我堂堂府令马快,不知道抓了多少逃犯要犯,这握刀的手,怎么会抖?信不信我一刀劈了你?”铁子剑道。
“施主,前路漫漫,莫要过多纠结于眼前之事,你的路还很远,莫要自误。”老和尚说完,转身就走了。
“散了散了,没什么好看的。”那两名伙同的衙役把周围围观的人给遣散了,扶着铁子剑也要离开了。
可是刚迈开腿,就听到“咻”的一道破风声。
铁子剑的脸颊被划开一道小口子。顺势一看,只看到这青石板的路面,一根竹签定在上面,入石三寸。
“妈的。”铁子剑咬牙切齿,这一趟下来,他是脑怒欲裂,拔出绣春刀甩手就朝屋瓦上的人丢了过去。
段长安右手捏指,轻轻一弹,就将这把绣春刀给挡了下来。
铁子剑还不罢休,指着段长安破口大骂,要不是两个弟兄拦着,他早就上去拼命了。
在段长安的注视下,铁子剑被两名弟兄拖走了。这两名弟兄可没有喝多,看到段长安能把一根竹签打入青石板的地面,能轻轻弹开那柄绣春刀,就知道这人不好惹。
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他们三人走后,段长安扭头看向躲在屋瓦另一边的江曲竹,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能盯着王灵溪,我就不能盯着那老和尚啊?”江曲竹道。
“那老和尚什么来头?”段长安问。
“卧虎岭南佛宗的方丈,禅泓。”江曲竹道。
中州佛宗有二,能在江湖上看到的那些惩奸除恶的和尚,多是嵩林府北佛宗出身的。而卧虎岭南佛宗则少有在江湖中走动,多是闭门念经,感悟佛法。
显然这次这个禅泓老方丈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奔着王老太爷的寿辰来的。
“哦。那你干嘛不让我动那个衙役?”段长安继续问。
“因为他叫铁子剑,他的义父是齐州上都督铁义,而且铁义明日就会到安阳府。”江曲竹继续答。
“铁义?很大的官吗?”段长安还问。
“比你太爷爷小一点。”江曲竹道。
“哦,那还好。”段长安不以为然。
“你知道寿仙擂吗?”这回,换江曲竹问了。
“明天王老太爷举行的那个?”段长安有些不确定。
“没错。那你知道擂台边有五把太师椅吗?”江曲竹道。
“你错了,是六把。”段长安纠正道。
“好吧,其中两把椅子就是给那个铁义跟禅泓老方丈准备的。”江曲竹道。
“跟我没关系,走了。”段长安打了声招呼,翻下屋瓦,远远跟着王灵溪,就走了。
段长安跟着,在六官里长街逛了有两三圈,见王灵溪进了一家茶馆,好像是要歇歇脚了,他才跟着进了茶馆,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
茶馆的堂倌腿脚也麻利,段长安刚坐下,他就上前,从肩上扯下抹布,擦了擦桌子,道:“哎,客官您喝茶呀,喝什么茶?”
“你这都有什么茶啊?”段长安不懂茶,只能问。
“我们这呀,有毛尖,龙井,还是要龙凤茶,云雾茶,蒙顶茶,什么都有。”堂倌道。
“你给我沏一壶蒙顶茶吧。”段长安道。
“成,您稍候。”不一会功夫,堂倌就用南泥壶给沏了一壶蜀州蒙顶茶。
把茶倒入杯中,段长安捧到鼻边,闻了闻,味道淡雅,确实是壶好茶。
就这会儿功夫,段长安眼前,王灵溪那茶桌,也上了茶了,她细细品着,还时不时朝段长安这方向看上两眼。
就在两人眼神交触之际,打茶馆门口,进来一青年,这青年穿着一身青衫布袍,年纪三十出头,从踱步举止看来,倒也是个文雅人。
他进来之后,朝着四周瞧了瞧,像是要挑个好位置,但是瞧了一圈之后,径直地就往王灵溪那桌的方向走了过去。
“小师妹,好久不见,你在这喝茶啊。”
段长安竖起耳朵一听,明白过来,这人就是王老太爷的大徒弟,王永元。
王灵溪看了看他这师兄,笑应道:“是啊,师兄好久不见,近来在皇庭过得可好。”
王永元不傻,他听得出来,自己这个小师妹在讥讽自己呢。
他也不恼,拉过板凳就坐了下来,“小师妹啊,你是不知道,师兄我也不容易,这帝君啊也不好伺候,现在他年纪也大了,身上毛病太多了,我这不是学艺不精嘛,一个不注意,可能这脑袋也就搬家了。”
“师兄说笑了,你可是爷爷最出息的徒弟,你若说学艺不精,那别的师兄岂不是都在浪费时间。”王灵溪依旧笑着。
“有些事情不好说,你说这人这一辈子啊,活到头了也不过九十九年,有些事情真不能强求。”王永元道。
“有些事情真不好说。师兄你这话,嘴唇一碰就往外说,你自己想想,说出来的话,你自己信吗?”王灵溪道。
王永元脸上笑意骤然僵住,但很快恢复过来,道:“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师兄我也只是为了一条生路罢了。”
“嗯,为了求生,你什么都做得出来,我理解你。”王灵溪笑着伸出手,拦住那正要往这桌送茶杯的堂倌。
这茶馆,一张茶桌桌上只有一个壶,有一个人堂倌就给一个茶杯,有两个人堂倌就给两个茶杯。
王永元进来之前,这茶桌上只有王灵溪一人,自然只有一壶茶,一个杯。
堂倌看到王永元坐到王灵溪的茶桌后,两人还相谈甚欢,就当两人是一起的,连忙就要往这个桌上再送一个茶杯,但是被王灵溪拦住了。
“我们不是一起的。”王灵溪笑对堂倌道:“你要送茶杯也得给他重新沏一壶。”
段长安总算是听明白,这王永元这次假模假式地来参加王老太爷的寿辰,目的就是逼自己的恩师交出那渡命劫的渡劫法门。
王灵溪付了茶钱,尽管这壶茶还没喝两口。
等她转身出了茶馆,段长安起身就要跟着出去,但回头一瞧,心想:这茶可贵,不能浪费咯。
也不用茶杯了,拿起南泥壶,咕噜噜的就把整壶茶给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