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冬，冰凉的自来水打在脸上，本因空调产生怠惰困意的陆过稍稍振奋了点精神，微微前倾身体，镜子里的他左眼瞳孔边稀拉着血丝，诉说着昨夜的难眠。
考试周将近，一类季节性生物准时出现在图书馆，捧着本崭新的书，抑或是抱着往年的卷子。
鲇鱼们并没有扰乱沙丁鱼们的学习节奏。
男厕。
图书馆作为学生的圣地，厕所也甚为整洁。
‘要是像小说里一样，灵气复苏多好，这样的生活属实乏味。’
陆过揉揉眼睛，将镜片上的头屑抹去，伴他几年的黑框眼镜再次落在它熟悉的鼻梁上，准备回到座位进行下一轮战斗。
脚步一顿，不知何时，厕所的门已然关上。
平日里没怎么注意过这扇门，单论外观来说，比寝室里的门要好上不少，平心而论，厕所从装修上来看，甚至要胜宿舍几分。
陆过并没有在意，握住，下滑，后拉。
纹丝不动。
没有发出门被锁住时强行拉的哐当声，整扇门仿佛和墙壁融为一体。
像是有人在门外抵着。
怎样的抵着？带着恶作剧的笑，或是面无表情？
“咚咚。”
敲门声，又或是陆过的心跳声。
除此之外，陆过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侧耳紧紧贴在门上，一股凉意像是顺着耳朵爬到了他的心里，没有声音，图书馆虽然安静，可离厕所较近的走廊时常有人背诵知识，如今，这些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陆过松开把手，目光追溯着洒进厕所的光，那是厕所的南面，一扇大窗，正对食堂。
食堂门口仍有人进出，只是并未上锁的窗户如门一样难以挪动分毫。
他打开手机，最闹腾的几个群里最后一条消息都定格在十二点三十一分。
陆过拨着狗哥的电话。
寝室共五个人，今天只有狗哥和陆过来到图书馆进修，下意识的，陆过将第一个电话拨给了狗哥。
狗哥名字里没有狗或者谐音的字，玩游戏也不苟，只是陆过单方面觉得三个字的名字念起来有些费事，某天随意称呼一声狗哥，便被宿舍沿用至今。
无人接听。
‘可能手机静音，想不到狗哥也有学习如此投入的一天。’
往日，图书馆中狗哥坐在对面学习时，只要屏幕一闪，便会得到解脱一般扑向手机。
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上陆过的心头，甩了甩右手，拨打了第二个电话。
衣裳穿得厚实，陆过仍能感受到后背墙壁传来的冰冷，可他仍旧倚着。
不单单电话无法接通，网络也断了。
陆过感觉像是有什么在虚空中不断的抽走他的力气一般，甚至连呼吸都很费力。
本能催着他离开。
陆过是一名平凡的学生。
高中时成绩尚可，进入大学后理所当然的，迅速与游戏与小说复合，说是沉迷，更多的可能是因为懒。陆过没有熬过夜，最多晚上三点多睡觉，玩手机的时候几乎不会困，当大多室友放下手机时，他也会灭掉寝室里的，倒数第一二道光。
然后在反思和迷茫中睡去。
陆过知道，少了自己，星球仍会转的好好的，当这一刻真正可能来临的时候，没有什么理想，只想简简单单的生活陆过，被迫睁开双眼，凝视这已不再熟悉的世界。
陆过蓄满了两洗手池的水，兜里揣着可以说只剩显示时间功能的手机，透过窗户，望着进出食堂的学生。
接近一点，食堂的学生依旧不绝，多是为了避开中午用餐高峰期而选择延迟饭点的学生。十二月午后的阳光并不温暖，有些耀眼，打包带走的学生们或不惧严寒，低头玩着手机赶路，映在门帘上的影子不断交替，食堂门口的树木也都一副耸拉的样子，春天，还很遥远。
呼出的气遇冷模糊了窗。
如果有人和自己一样被困在厕所，一定也会驻足于此。
这儿，能够让陆过感受到希望。
两点。
食堂已经没有多少人来往，陆过交搓着双手，他感受到了危机。
这样的张望似乎只是等待，陆过活动着稍稍僵硬的身体，转身走向另一边，他明白，持续这样，带来的饥饿和疲倦会让他获救的可能越来越低。
能做的太少，或许应该要想的多一些。
长时间没运转的机器，即便上了油，也要慢慢才能进入状态。
或许应该换一个思路。
不知所措时，很多时候只要想想自己可能的结局，一切都会清晰不少。
因为饥饿而死，孤独绝望不过是催化剂。
陆过觉得，冥冥之中操控这一切的，有能力直接剥夺他的生命，何必白费力气，将他困在这里让他慢慢死去？
‘难道孤独，恐惧的情绪能够被收集？’
一年多的时间，以及之前的片段式阅读，潜移默化里，其实构筑了另一种思维方式。
往日一时的烟火，理所当然的替代了亘古的星辰。
陆过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
三点。
陆过坐在洗手池的台上，背后的镜子映照出他略显佝偻的身躯。
想了许久，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哪怕自己的胡思乱想碰巧对了事实，可怎样离开这个地方，依旧未知，甚至能不能脱困，都不清楚。
表现得像上体育课时那样舒展起一周都没怎么动过的躯体时的活跃，陆过撑着台子，稳稳落地，和内在快速跳动的心脏透露出的紧张情绪大相径庭。
时间过得很快，却又很慢。
来往的学生渐渐变少，下一个高峰，估计要到晚饭时间。
食堂门口走出两个女生。
并不显眼，这样的组合，陆过今天看到了无数对，无忧无虑，令人羡慕。
此刻，外面也仅有她们二人。
二人嬉闹着，突然，高个女生伸脚踩向身旁的马尾女生，接着，仿佛她们面前的地面出现了什么一般，推攘着，踩向对方面前的地面。
陆过的心脏“咯噔”一下，身体不自觉的前倾，然而，他能看到的，仅仅是空无一物的地面，稍稍抬头，是她们嬉笑的神情。
食堂的门口再次空无一人，感受到眼部传来的酸痛，陆过猛地眨巴几下眼睛，两名女生嬉闹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重复着，晃动着，他总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甚至，他自己也做过。
只不过，像是很久之前，久到如今很难想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