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命运,无论如何漫长复杂,实际上只反映于一个瞬间:就是当人们大彻大悟之后,才明白自己究竟是谁。”
----博尔赫斯
“警察叔叔,我真不是坏人!”陈家宇这话已经说了不下一百遍了。
“少在这频,我比你还小两岁呢,喊谁叔叔呢?”铁栅栏外的一位民警抬头看了一眼,“不把问题交代清楚,别想从这出去,你不是坏人?好人谁从那地方钻出来啊?”说完低下头,继续整理着手中的资料,不再理会陈家宇。
“这回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喽。”自己已经被关了五天了,被人提审了无数回,不知道签了多少字,按了多少回手印,可就是不放自己走。
哎,当初要是听徐老六的,早点把那东西卖了,就不会落到今天了。
.....
几个月前...
一九九五年的北京,城市里每天都发生着变化,高楼大厦在一座座塔吊的忙碌下,快速而野蛮的生长着。街上的车流沿着新建成的环线,不停穿梭去在城市的每个角落,为繁忙的北京城,贡献着自己的一份努力。
以前若是哪家人不小心成了万元户,最起码能让街坊们奔走相告一个月,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自己认识一个有钱的。而现在,家家户户都过上了好日子,最起码不再为饿肚子的事情而烦恼,不过这也少了一份儿时记忆里的温情与纯真,只剩下单纯的比拼---谁更有钱。
日新月异的变化冲击着每个人的生活,当然也包括陈家宇。
星期五的中午,在街口吃完炸酱面回来,按照平时的生活节奏,正应该是美美的睡上一个午觉,起来再等着吃晚饭的节奏。可是今天刚刚才有了点睡意,偏偏院子里的知了,叫的格外响亮,吵得陈家宇烦躁不已。好多回了,陈家宇都想把这颗该死的大树给砍了,可是偏偏不能。
前两年,不知道居委会的哪个小脚儿侦缉队知道了这件事,跑去汇报。
隔天园林局就来个什么专家,折腾了半天,一番鉴定之后,说这颗大树起码有五百多年了,而且是什么名贵树种,必须保护起来。原本说是要移走的,后来发现这颗树的根系太过庞大,除非把整个院子都拆了才有可能。最后的结果就是,给树挂了牌子,不了了之。
陈家宇从床上坐起身,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勉强清醒了一点。来到院中,眯缝着眼睛抬头看了看挂在当空的日头,无奈叹了一口。
“你应该感谢我!让你有了出头之日,这要是倒退个十几年,早就把你当柴火烧了。”路过大树旁边的时候,陈家宇自言自语的说。
院子里旁边两间屋子,屋门都是紧锁着,人家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除了知了和大树,连个活物都没有。陈家宇对于养鸟、养蛐蛐嗤之以鼻,说那是浪费生命,不过他这天天不是吃就是睡得,好像也比人家强不了多少。
没走院子正门,陈家宇从侧面一个小门穿行而过,来到一间古董店。店主徐老六正忙着刨饭,瞧见陈家宇进来,赶忙打招呼,“呦!家宇,今儿个怎么起这么早?吃了嘛?一起整点儿?”
“睡不着,溜达溜达,忙你的吧!”陈家宇也不等徐老六搭话,自顾自的从店铺正门走出,来到了街上。
潘家园,前两年被政府改造成古玩一条街,不少人因为拆迁都搬进了新楼房。当时得亏陈家宇的一个发小儿在规划局上班,提前告诉自己,自己家的院子刚好不在红线之内。原本陈家宇想着,这么大一套院子,怎么着也能分上两套楼房住住,一套自己住,一套拿来出租,出租楼房可比这种烂平房贵多了。
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趁着拆迁那股乱乎劲儿,陈家宇悄悄把自己家一面墙给扒了,盖了这间刚刚好对着外面的门面房,顺便还挖了一个地下室,现在也顺利租出去了。
估计又是上次那个大妈告密,为了这间私自搭建的门面房,自己可是费了不少劲,那段时间天天请人吃饭,没少送礼,这才勉强保住,不过想要大红本是不可能了。
这条街属于潘家园后巷,这会儿又是正午,街上没什么人。陈家宇一路溜溜达达,往正街绕了过去。自从退伍回来,陈家宇整过饭店,鼓捣黄了,开过出租,给人撞了,后来学人家开古董店,也没成功,还交了不少学费,索性就盘给了朋友介绍了徐老六。
还是现在自在啊,整天吃了睡睡了吃,没事儿收收房租。陈家宇穿着那件有几个破洞的老头儿白背心,印花的大裤衩,脚上拖拉着那双快要褪色的蓝色塑胶拖鞋,踱着四方步,背着双手,例行“巡视”着潘家园,遇到熟识的店主,就打上几声招呼。
“吃了嘛?您内?”
“今儿,又搞了几方?”
“有到代的好货,让我先开开眼儿啊!”
......
虽然陈家宇不是做生意的料,不过这两年天天在这里面晃悠,还真被他学了不少门道,古玩玉器,书墨纸笔,铜鼎石雕,哪朝哪代张口就来,都能摸个大概齐。不过要说这潘家园,里面鱼龙混杂,假玩意儿占了一多半,真东西有是有的,不过那得需要眼力见儿,上当吃药的不在少数。
正街这边三三两两还是有几个客人,不过大多只看不买,淘换古董,不但需要眼力,有时候还得看运气,真正的好东西,不可能摆的太久,除非是要价太高。
前面整条街都是店铺,被规划的整齐划一,风格一致,要是不看招牌和东西,你都分不清谁是谁。这些都是有文化部门正规批文的,才能开店经营,不像后边那些摆摊儿的,在管理处交个月租和押金就能做生意。
正在东瞅瞅西看看无聊的时候,陈家宇突然瞧见拐角的胡同口儿,有两个背影,好像手里还拿着什么,嘀嘀咕咕正研究呢。
“得咧,今儿个算你小子倒霉,被我碰见了。”陈家宇一瞧那折射着阳光的后脑勺儿就知道是谁了,漫不经心的走了过去。
二人的其中一位,看见陈家宇走了过来,脸色明显有些紧张,不过仍旧控制着情绪,赶紧和另外一人说着,“您倒是说句痛快话,要不要啊?”
“东西看着挺路份,不过我只能给这个数。”这人伸出四个手指,比划了一下。
“您这刀够快的啊!实话说了吧,这可是正经的荒货,最少是北魏年间的。我可是跑了好几趟,才从人家手里收回来的,路费也不止您这个数儿啊。看您也不是生茬儿,多少让我赚点,这个数,不能再少了啊?”这人比划了个数字六的手势。
陈家宇就静静在一旁看着,潘家园的规矩,别人看东西的时候,旁边人不能插嘴。就算是这东西再想要,你也得等买主把东西放下,才能开口。不过陈飞宇一看这人手里拿着的这尊小佛像,光看这皮壳儿就知道,准时妖货!
这位买主儿,看面相四十多岁,带个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坐办公室的那种。估计有点儿闲钱,学人家淘古董,但又偏偏是个雏儿。荒货?现如今哪儿来的荒货,乡下老百姓早就学聪明了,怎么可能被这三秃子搞到手。这玩意儿真要是魏晋时期的,都能拿来当传家宝了。
陈家宇心中好笑,不过也不道破,就这么看着。三秃子一看对方犹豫不决,使出惯用的手段,欲擒故纵,不打算卖了。戴眼镜的中年人赶紧拉住他,不过对于六千的价格似乎于心不忍,这可不是一笔小钱了。自己虽然收入还不错,但因为爱好收藏,也着实吃了不少亏。
“你觉得这东西怎么样?”中年男人冷不丁的偏头问陈家宇。
陈家宇现在百分百可以肯定,这人根本就是外行,在这地界儿买古董,哪有和陌生人商量的,不怕自己是托啊。不过还没等陈家宇说话,那个三秃子就不停的朝陈家宇眨么眼儿。
陈家宇心中暗笑了一声,说道,“别,别,这玩意儿我不懂,担不起那责任,您自个掌眼就行了,我也看不好!”
不过才说完这句,那中年男人脸色一变,立马就把小佛像塞回三秃子怀里,“您收好!”转身离去的时候,对着陈家宇饱含谢意的一笑。
三秃子眼巴巴的看着,直到那人走远,这才开口抱怨,“我说陈爷,我喊您祖宗,行不行?你这一天天没事儿就在这溜达,也留口饭给我成不成?”
陈家宇噗哧一乐,“刚刚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得嘞,哥们今儿点子不正,认栽。我说要是放在往日,这时候你不是都在睡觉嘛?”三秃子泄气的说。
“呦,我啥时候睡觉,你都摸清了,你小子挺贼啊!”
“哎,我这不也是混口饭吃嘛,再说了,您那呼噜,隔着马路都能听见,还用得着谁说嘛。”说着三秃子就要准备走,继续寻找新的目标。
“你说你,干点正事儿不挺好嘛,整天在这祸害自家人,有本事你去骗老外啊!”陈家宇也是无奈,像三秃子这种铲地皮的主儿,潘家园里不在少数,都是蒙到一个算一个。
自打这个市场成立,每天来逛的人海了去了。也不知道是谁传的,说是有人花十块钱买了破碗回家,拿出去一鉴定,竟然是乾隆年间官窑的青花五彩碗,一转手卖了七万多。还有一个更夸张,一百八十块钱买了一捆旧书,里面竟然有三本是宋朝珍本,价值无法估量。
不过这些大多是以讹传讹,为了吸引外面人进来。不过确实也有人淘到宝了,那可不是在这光景,得等到鬼市开门,才能真的见到好东西。
平日里来逛的,大多是平头老百姓,有的是真心喜欢收藏,有的想要一夜暴富。谁让陈家宇心好呢,就看不得老实人被骗。不过自己也不能太坏了这里的规矩,放在平常,只要卖家要价不过分,陈家宇也全当没看见,总要让人吃饭不是。像今天这样,一个烂铜像要人家六千块,确实手黑了点。不过自己也就是随口说一句,能不能听明白,看缘分吧。
看不好,这三个字在明白人眼里,一听就懂,分开读就是---看过了,不好的意思。今天这位中年大叔算是躲过一劫,虽然坏了三秃子的好事,不过陈家宇也不担心,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又是当兵的出身,还真没怕过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