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宇这一逛就是一下午,反正自己回家也没事干,眼看着太阳要落山了,这才返回家中。又是准备从徐老六的店铺穿过去,看见这家伙又在吃完饭了。
“我说老徐,我发现你媳妇就这点带劲儿,甭管刮风下雨,哪怕外面下刀子呢,这饭菜都准时准点的送啊!”
“嘿嘿,要不您跟着一起吃点?”徐老六端着还剩半碗的饸烙面,憨憨的一笑。
“显摆你有媳妇是吧,我说你一个东北大老爷们,跟我这频什么北京话啊!吃你的吧!”陈家宇没好气的穿行而过,回了自己院子。
徐老六两口子,跑到北京来做生意有六七年了,也没折腾出个门道儿。因为是自己一个朋友的姑表叔,算得上知根知底,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就是辈分高,看着人也还老实,陈家宇这才把门面盘给了对方。当然了这里面还有不少是自己以前收来的破烂货,都一并交给他处理,算是活拿。还别说,虽然这边属于后巷,人气不旺,但因为徐老六为人老实,说话客客气气,做生意也是童叟无欺,在这鱼龙混杂之地,还真就给他站住脚了。
“老徐,明儿记得把我那件儿宝贝,亮出来啊!”陈家宇站在院子里喊道。
“必须的!”徐老六的东北话终于出来了。
看来今天又只能自己做饭吃了,陈家宇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冰箱里除了一块冻肉,啥都没有,米面袋子也是空的。陈家宇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又忘记买了,不过这会儿出去,粮油门市早关了。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超市,营业到晚上九点,不过腿儿着去,这一来一回太费事儿,还是算了吧。心中一合计,得咧,还是出门撸碗面,解决战斗吧。
正打算出门,院外迎面走进来一人,看见陈家宇喊道,“宇哥,嘛去?”
“找饭折呗。”
“我这不是带回来了嘛,今个公交车上人太多,我怕给挤撒了,多等了几趟这才上去,要不早回来了。”刘武把手上拎着的几个袋子举得高高的。
“我说二子儿,咱哥们儿虽然不富裕,但也不至于吃人家剩下的吧。”陈家宇有些嫌弃的说道。
“哪儿啊!今儿有人定了几桌宴席,结果没来。这不,大师傅让我们几个分分,打包带回家了。”刘武赶紧解释。
“还别说啊,倍儿香哎。得咧,我去整瓶老烧,你在灶上热一下。”陈家宇快步出了门。
......
七月的北京,白天骄阳如火,一旦夜晚降临,却又凉爽无比,在外间纳凉的人比比皆是。院子里那颗原本不受待见的大树,枝繁叶茂,挡住了大半个天空。坐下树下,谈天说地,嬉戏打闹曾经是陈家宇儿时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只是现在只剩下刘武一人。
这哥俩儿刚刚把酒倒好,就听见院外又响起脚步声,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烫着一头时髦大波浪的女人推门进了院子。
“还真是稀客啊,白淼,有日子没见你了。”陈家宇看见这女人也是一阵头大,不过还是嬉皮笑脸的说道。
白淼并未理会坐在院中的陈家宇,拎着个大塑料袋,径直进了屋,才一进去,就抱怨道,“你们能不能稍微注意点,两个大老爷们,住的跟狗窝似的!”
“我也没请你进啊!”陈家宇嘟囔了一句,抬起杯子,“来,二子,走一个。”
白淼在屋中足足待了有半个小时,把屋子规整的像模像样,这才来到院子里。看见二人还在不停的吃着喝着,两瓶酒已经空了一瓶,心中一酸,还是忍不住提醒,“少喝点,伤身。”
陈家宇大着舌头,含糊不清的说,“没事...死...不了。一起...整点?”说完还又喝了一口。
白淼看见他这个样子,好想一脚踹过去,但是又于心不忍,轻叹了口气,往外走去。刚刚走到院门,又停下了脚步,背对着院中二人说道,“新织的毛衣,给你放在衣柜里了。”
陈家宇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应白淼,就没了下文。
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竟然喜欢上这个家伙,真是上辈子欠他的。白淼心中的酸楚,无法言表,犹豫了一会儿,又才轻声说道,“过完这个年,我就要出国了。”
“哎,出国好啊,以后再见到你,就是国际友人了。”陈家宇还是那个样子,满不在乎。
白淼猛地转身,盯着陈家宇,似乎是想要看透这个自己爱了整整十几年的男人,不过从他的眼神中,仍旧感觉不到对自己在乎,哪怕只有一丝也好,“陈家宇!我就这么招你烦嘛?我都二十七了!你知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说我的!”边说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宇哥,要不我先进屋待会儿?”一看情况不对,刘武赶紧站起身。
“你老实坐着!”陈飞宇一皱眉头,吼了一句,这回舌头也不大了,“别人说什么,我管不着。再者说,我早就说了,咱俩没戏,你偏不信,怪我喽?”陈家宇随口干了一整杯白酒,足足有二三两,不过这点儿酒对陈家宇来说算不得什么,当初在部队上,可是出了名的酒神,号称一直喝。
“你!...是我自作多情!我贱!行了吧!陈家宇,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说完跑着出了院子,胡同里还隐隐约约传来悲伤的哭泣。
“宇哥,这天都黑了,你不怕淼淼姐一个人出事啊?”刘武有些不放心的看着敞开的院门。
“能出个屁的事儿,北京城天子脚下,谁有那胆儿?”陈家宇随口接了一句,不过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谁他妈要是敢动她,哥们做了他全家!”可惜白淼已经走远了,不然听到这句话,应该会非常开心吧。
陈家宇当然知道白淼对自己的感情,这个从小就在一个胡同长大的丫头,整天跟在自己和刘武的哥哥屁股后面。那时候自己、刘文再加上另一个家伙,号称胡同三恶,可没少挨爹妈揍,学校请家长那都不知道多少回了。可偏偏这丫头就是喜欢和自己待在一起,自己和刘文一起参军后,也没少写信,话里话外都是透着一股子知识分子的酸劲儿。合起来就一个意思,喜欢自己呗,不过那时候自己十九,这丫头才十六,放在当时那年代可是属于早恋。
后来自己退伍回家,这丫头虽然已经搬走了,可是还经常跑过来。高考那年分数不错,按理说全中国的好学校随便挑,不过就为了能够经常见到自己,死活不离开北京。
毕业后,通过家里的关系,进了一家外资企业,现在已经是个部门的经理了。整天飞来飞去的,每次回来都会第一时间来看自己,吃的、穿的、用的,也是买个没完。
刚刚说的,她要出国了,这事儿陈家宇早就听说了,只不过这回不是出差,是调往那家公司的美国总部,而且极有可能一去不回。
“宇哥,淼淼姐这么喜欢你,你干嘛非要端着?”刘武对于他们俩这段爱恨纠葛,可是一清二楚。
“滚蛋,屁大点懂什么?喝酒!”
“宇哥,我都二十三了,你别整天拿我当小孩儿行不行,再说了,你都已经三张了,也该想想成家的事了,我看淼淼姐就挺好的。”
“要娶你娶,别捎上我。”
“我倒是想,人家喜欢的又不是我。”刘武撇撇嘴。
“嘿,给你根杆儿,就顺着往上爬是吧?”陈家宇作势就要给他一巴掌,不过手抬在半空,又默默放下“算了,别说她了,烦得很。你们家老太太怎么样了?”
一提到这事儿,刘武也没了打趣的心思,低声说道,“还那样,今儿早晨我才去看过。医生也都还是那些话,听了几百遍了。”
“要是缺钱,只管言语,咱用不着那些见外的事,听见没?”
“嗯,我知道。”
两瓶酒,大部分都进了陈家宇的肚子,刘武明天还要上班,不敢让他多喝。刘武把院子里的残渣收拾干净,这才进屋洗漱,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看了看表,才九点过,还不到睡觉的时候,陈家宇搬了把摇椅,躺坐在上面,胡思乱想。
这人呐,要是走背字儿,喝凉水都塞牙,自己这几个发小儿过的都一般,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陈家宇一直活到十八岁,才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也正是在当兵的第一年,收到了父母离婚的消息。原来从小到大,家里就吵个不停,竟然是因为这个,曾经年少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顽劣,惹得父母不开心。现如今二老都已经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还给自己舔了弟弟妹妹。所幸还念在十几年的感情上,把这套烂院子留给了自己,总算让自己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刘武,是发小儿刘文的弟弟,比陈家宇小了整整七岁。自己的好哥们刘文,与自己同岁,一同上学、一同捣蛋、一同参军。76年那场动荡的岁月,眼看着就要结束的时候,刘文的父亲终于扛不住了,一病不起,很快就撒手人寰,留下刘文的母亲辛苦拉扯着两个孩子。后来刘文的父亲终于平了反,母亲被分配进了毛纺厂做了工人。又眼巴巴的盼着刘文到了年纪,当了兵,终于可以让家里稍微宽裕一点了。
要说刘文当兵确实有些可惜了,上学那会儿,也没怎么见这家伙认真过,偏偏学习成绩就是好,每次犯了错,自己必定被请家长挨揍,不过总是有老师护着刘文,说什么这孩子不容易,肯定是陈家宇带坏的。
天地良心啊,每回可都是刘文出的馊主意,自己最多是个从犯。陈家宇想起那些往事,心里还有些气愤。
不过刘文还是放弃了考大学的机会,与自己一道当了兵。好像某个名人说过,是金子在那里都会发光。刘文进了部队,军事技能样样行,甚至连长都已经打了包票,一定要让刘文提干留在部队。哪里像自己,去了部队三年,认认真真,兢兢业业的养了三年猪。奖状也有一大堆,什么军区十佳炊事班、连续三年养猪能手、伙食改革红旗手。
有一次连队野外拉练,自己得了负重越野第一名,当然了自己是背着炊事班的大黑锅,人家都是背的武器辎重,这也是自己唯一一次超过刘文,那次他得了第二。就这,还被连长黑着脸一通臭骂,说炊事班没事儿跑到前头去干什么,自己的岗位在哪里都不知道嘛。回想起来,自己除了脾气臭一点、嘴巴烂一点,也没什么毛病啊,怎么就这么让人瞧不上呢。
养完三年猪,自己“顺利”的光荣退伍,原本准备要提干的刘文,借着送自己回来的机会,看望下家里人,毕竟提干之后,又要忙的脚朝天了。
正式那次探亲,改变了刘文的一生。
国营毛纺厂的工资很低,尤其是一线车间女工,刘文母亲为了家里过的好一些,晚上经常带着二子儿刘武,在街上摆摊,赚点零用钱。
86年那会儿,正是改革开放初期,社会上出现了许多形形色色的混混,当然了这种人在哪个时代都有,只是哪个时候逐渐变得多了起来。摆地摊一晚上,那些针头线脑的东西也就能赚个块八角的。好巧不好的,那天一帮混混,抢走了刘文母亲辛辛苦苦赚的钱,撕扯过程中还把人给打伤了。
刘文回来知道了此事,一个人就找了过去。北京城虽说大,但是消息也格外通透,常在街上混的,都会起个响亮的绰号,找起来不难。不过刘文下手忒重了,那个打伤刘文母亲的混混被打成重伤,而那些逃跑的混混反而去报了警,这上哪说理去。
就是这样,刘文因故意伤害罪,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现在想起来,当时刘文没有通知自己,就去了,估计也是怕连累自己。后来自己去看过那个被打伤混混,确实很惨,手脚全断,估计后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了。这也难怪,换做自己,估计能弄死那家伙。尤其是,刘文的格斗术,那是全军区都出了名的。
至于刘文的母亲,也在前年下了岗,经年累月的操劳,身体本就不好,可是为了生计,仍是要起早贪黑的出摊。早上卖早点,白天给人家做清洁,晚上回去还要准备第二天的早点材料。刘武也很懂事,念完了初中,就直接去了技校学习,学了一门烹饪的手艺。他也不希望自己母亲这么操劳下去,可是老太太就是不听,终于在一天晚上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始终昏迷不醒,一直躺到现在。
那个肇事的孙子,一直没抓到,刘武为了给母亲凑钱治病,只得卖掉了自家的房子。后来还是自己主动让他搬过来和自己住,这小子脸皮儿薄。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往事,陈家宇看看手表,已经十点了,心里想着,这几位大爷,差不多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