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其实很孤独。
我的老家在山上,延绵不绝的山是我童年无法热爱的地方。
自我懂事起,就知道我们家和奶奶家,是有区别的。虽说是住在一个屋子里,同一个厨房同一个客厅(厨房在我念六年级的时候分了),但是户口本分成了俩,土地承包那些也分成了俩。爷爷奶奶家有十来只山羊。我家也有四只山羊,两只母羊,一只矮胖的,一只妖娆的,一只羊羔,一只帅气的公羊。听说矮胖的母羊是父母结婚的时候外公送给母亲的嫁妆。于是,每次赶羊到山里养的时候,我都特别关照嫁妆羊,可它给我的感觉就是特别骄傲,是那种看不起人的骄傲。
白天爷爷奶奶要做农活,没空去放羊。所以总是在吃过午饭就把自己家的羊和我家的羊一起赶进山里,当然,要想办法围住山的各种路径路口,只留一个进出门,那时候《西游记》看多了,我都说那是南天门。等到我放学回家的时候,就去南天门把羊接回家,要数羊,还要记住哪只没回家。嫁妆羊就很皮。经常是傍晚六点半到了南天门,其他的羊都在侯着了,就不见嫁妆羊,我就得硬着头皮去山里寻它。
有时候它脾气好,就在离南天门百来米的地方晃晃悠悠,它心情不好,我就得走很远的山路去找它,叫唤它,偏偏它又骄傲,听到叫它,它不搭理我。
我其实很害怕进山。
山是密密麻麻的树,让你看不清在那片灌木丛能有什么样的恐怖事物。山又是尽收眼底的空旷,我常常害怕一眼看不到任何的活物,一回头偏又在那个最显眼的地方有个人这样的情况,虽然我从未遇到,但是我害怕。
夏天进山里,怕蛇。冬天天黑得太快又怕黑怕鬼,虽说科学教我无神论,但是我怕就是怕。
兴许是因为山头上只有我们一户人家,觉得寂寞,所以奶奶总是养猫养狗,因此我跟家里的狗也很熟,我每天去接羊之前,都要叫上我家狗狗——灰。
灰有时候很听话,蹦蹦跳跳跟着我,一路进山里去,我到哪儿它就到哪儿,它太好奇了,总是一进山就撒欢,到处跑,有时候走着走着我就发现它不见了,我就大喊“灰?!”它又从十米远的草丛里冲出来,冲到我跟前使劲儿地摆尾。
灰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不那么害怕,心里踏实一些。有时候灰也是折磨我,它可能是下午的时候玩得太累了,所以傍晚我去接羊的时候怎么叫它,它都不搭理我,给面子的时候站在我跟前看着我摇着尾巴,不给面子的时候趴在屋子门口,有气无力地摇着尾巴,头也不抬一下。
这时候我就得自己一个人进山去找羊。
害怕的时候怎么办,唱歌。
那会儿也不懂什么歌曲,听我家人哼过几首周杰伦的歌,也就会副歌部分。过年的时候的DVD里也有几首现在还偶尔听到的歌,什么江涛的生日礼物啦,什么爱死了昨天啦,什么黑龙的回心转意啦。但我童年受父母影响多一些,所以邓丽君和卓依婷的歌我那时候倒是会的比较多。开始害怕的时候我就嚎,邓丽君那些柔美感伤的歌曲,愣是给我嚎出了黄土高坡的气势。
有时候我就担心嚎着嚎着,黑漆漆的草丛突然传来一阵怒气,嫌我聒噪,叫我别再鬼哭狼嚎了这样的。那我是直接晕过去?还是激发潜能直接轻功三两步从山上腾空两下跳回家?还是说要不然隔着百来米的距离和那个声音攀谈一下?所幸我没听到有那个自己臆想的声音打断自己。
我还是怕。
我有时候想,我可能走着走着,就能碰到一个穿着很漂亮的像《欢天喜地七仙女》里面的仙女一样的古装的陌生人,她告诉我她其实我的守护神,平日里肉眼看不到她,没有特殊的情况她也不会出现。但是进山这么让人惊慌的事情,她会一直默默地守护我,我就勇敢大胆地进到更深的山里去寻找没回家的羊。不过我又转念一想,要真碰到这么个人,不管她是不是我的守护神,我怕是会吓哭。
我有时候看着灰在我前面跑啊跑,嗅啊嗅,就想着他会不会突然像《西游记》里的那些妖怪一样,突然化作一个人,然后跟我说它其实修炼成人了,然后跟我说不用怕进山,并且递给我一个哨子,需要它的时候只要用力的吹哨子,它就会瞬移一样的出现在我的面前。不过接了几年羊,我也没有等到灰修炼成人。有时候在田地挖红薯,灰在地里走来走去,我就问它:“你来这田里干什么?还不修炼?”
长大一些的时候,知道我没有守护神,灰不会变成人。
我就开始给自己削棍子。
进山的时候,腰上系着刀鞘,在腰上背一把砍柴的弯刀,看到直的合自己心意的树,就砍下来,认认真真地去皮,然后把它当做自己最喜欢的棍子,天天带在身边。幻想着要是碰到什么危险,我就用手里拿的最喜欢的棍子逃离困境。有时候棍子总是被奶奶拿去当拐杖,或者拿去砍成两三节,削斜了一头,然后拿去做挖红薯的木棍。没有棍子的时候我就是背着刀进山的,其实有时候想想,一把弯的砍柴刀起不到什么防身作用的,但是它能够给我带来安全感。更重要的是我能用刀砍更多的树做棍子。
我一直觉得孙悟空之所以厉害,是因为他有定海神针,我只要找到一根我可以甩起来酷酷的棍子,我也能一打五。
不过我每次进山去找羊的时候,总要经历一番惊心动魄。
走着走着,咩咩咩地模仿羊的叫声,有良心的羊远远的就咩咩咩的回应,这时候心情就很激动,顺着声音就去找,声音越来越近,突然就没了声音!感觉那羊明明就在这里,但是就是看不到它,等到你环顾了几分钟,扭过头来,它在你后面,正像看着一个傻子一样地看着自己,眼神有点无辜还带点嘲讽。
嫁妆羊过分些,从来都打不搭理我,任凭我叫破喉咙也没用。我只能听到灌木丛中沙沙作响,什么也看不见,心情复杂得在脑海里幻想了无数个可能。不一会儿,能在不远处的空旷地势看到嫁妆羊,把我吓一跳,刚刚看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它突然悄无声息地站在那儿!它用王一样的姿态俯瞰着,然后慢悠悠地向南天门走去。
气死我了,一只羊而已,都这么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