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奶奶年龄多大了？”柳婷悄悄问一旁的木子。
“快九十岁了吧。”木子的声音更加轻，如蚊子振翅。
九十岁，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可是遥不可及的高度，只知道木子的奶奶年龄大，可没想到这么大，大到让自己以为眼前这个正在发脾气的老太太是个古代人，古代人的脾气都很大吗？骂人不留一点余地？
“灵儿的奶奶也是小脚丫么？”柳婷又问木子。
木子摇摇头，凑近柳婷的耳旁说道：“她奶奶很早以前就去世了，没见过。”
柳婷听完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自言自语道：“可能只有小脚丫的老太太脾气才会这么差吧！”
“你说什么？”甄翠兰眼不花耳不聋，反而听力极好，谁要是说一句她的坏话，那一定能听得清楚，所以贾玉从来不允许木兰木子姐弟讨论有关奶奶的话题，尽管是夸赞也不行，而柳婷哪里知道这个，心中所想，不由自主，恰好传进了甄翠兰的耳朵里，大伙好不容易才抚慰住老太太突如其来的暴躁，又被点燃了。
老太太甄翠兰回过头，那双泛灰的眼珠盯着柳婷的小白脸蛋，吓得柳婷的脸色更加苍白，躲到了木达身后去了。
“你是哪家的王八蛋？”甄翠兰跨着小步伐，用手指着柳婷问道：“刚才我就想问，你是哪家的王八蛋，快说。”
“妈，这是柳家的姑娘，孩子小，童言无忌……”贾玉诚诚恳恳的解释着。
“柳家？”老太太眼珠转了转，柳家？奥，：“柳疯子家也第三代了？还没断子绝孙呢？”
柳婷被老太太连续辱骂，柳芳站在阳台上敢怒不敢言，想想今儿是自己的好日子，孩子也是说错了话，被骂也就被骂了，忍一时风平浪静嘛，可老太太这句断子绝孙说的实在令人痛心，四年前若不是贾玉软硬兼施，丈夫柳二事故身亡的消息也同时传来，自己又怎么忍心打掉腹中的胎儿？柳家和木家都是村里的外姓，几十年来不互相帮助反而互相欺辱，木家有人丁兴旺，柳家却死了两个顶梁柱，只剩下柳般若和柳婷两个女孩子家，早晚要嫁出去的，柳家也就真的断子绝孙了，四年来，那些背地里高兴的邻居口中说出来的污言秽语，不用亲耳听到也早就顺着风吹进了耳朵，老太太这么大的年纪，张口就来一句“断子绝孙”，这代表了什么？柳芳的脑子快速运转，愤怒也激涌而上。
柳芳：“大婶，你不要乱讲话。”
贾玉忙拉住柳芳的胳膊，恳求的表情说道：“不要气不要气，我妈她没别的意思……”
“是啊，我妈你又不是不了解，她就是肚子里有气，你别介意。”木爱国也赶忙解释。
柳芳看着贾玉和木爱国，二人说的话虽没有平息怒火的效果，可老太太甄老虎的名声在外，骂人辱人的功夫自己也没少见识，没必要和这样的老人吵闹，否则不论吵输吵赢都对自己不利。
这种事，哪里由得柳芳贾玉等人的心思发展呢，老太太甄翠兰可不是纸糊的，在大儿子家受了气，回到祖屋想发个火都不行？他们不安慰自己，反而劝导外姓人不和自己一般见识？哪里一般见识了？需要你们一般见识吗？就算一般见识也应该是老娘我不和你们这些小崽子一般见识啊，老太太更加生气，抓起窗台上的一只瓦片就丢了过去，不偏不倚砸到贾玉的后脑勺，好在她的力气小，瓦片也不大，贾玉没有受伤，只是惊吓之中差点摔倒。
“滚开，你个死娘们。”老太太指着被木爱国扶住的贾玉大骂，同时又抓起另一只瓦片，丢向柳芳，柳芳经过刚才一幕，已有了准备，轻松躲开了老太太的攻击，木建国和衣富强忙上前挡在中间，这时，老太太的后脑勺突然散开了一朵漂亮的雪花，阳光之下，晶莹剔透。
“谁都不准碰我妈。”木子站在阳台下，怒目圆睁，鼻孔喷气，全身紧绷，像一头即将发飙的小牛犊。
“木子。”木爱国大声怒斥，抛下贾玉忙去搀扶母亲。
“是谁背地里打冷枪？”老太太一时发蒙，伸手推开木爱国转过身来看着台下的几个孩子：“哪个小崽子，说，老娘活剥了他……”
“哼，活剥？”木达白了一眼，不屑的说道：“你有那本事吗？”
木建国：“你说啥呢？找打了？还不快给你二奶奶道歉。”
“是她不对，进院就骂人，还打人，打人骂人是不对的，我妈教我的。”衣学灵开口嚷道。
“对，是她不对，老人也不能随便打人骂人。”柳婷附和道。
台上的大人们互相对视，竟被几个孩子说的一时语塞。
躲在墙角偷听的潘风泽和赵廉二人跳了出来，站在大门口面对院内的所有人，大声欢笑，张牙舞爪，口中搞怪般的喊道：“是她不对，是她不对……”只一句话，连呼带喊不下数次，随既奔跑了去，几秒钟后，张伟尴尬的出现在门口，冲着院内苦笑了一下，也追了上去。
“这是谁家的孩子，嗯？谁家的……犊子……”老太太气的浑身哆嗦，语句都颤抖了起来，几个大人心中担心忙围过来安慰，没等几人说话，老太太一个猛劲甩起了胳膊，巴掌打在贾玉的脸上，连带着又扇到了柳芳的脸上，柳芳捂着被打的脸颊，张着嘴巴一脸惊讶，什么都没做，就被打了一耳光？
柳芳还在惊讶之间，老太太已经拖了一只小鞋子甩了出去，没有砸中任何一个孩子，反而那只穿在三寸金莲上小脚上的鞋子成了孩子眼中的神奇物件，木达好奇心大作，上前弯腰查看，还没看个仔细，就被衣学灵一脚踢飞了出去，柳婷追过去又连续补了两脚，直接踢出了院外。
老太太性格毒辣，思想也是极为传统，鞋子是女人的贴身之物，不得外人触碰，如今却被几个孩子踢出了院外……
“木爱国，打死他们，是我儿子就去打死他们……”甄翠兰大声哭喊着。
“我为什么被打了？”柳芳此刻也缓过了神，看向众人，最后目光停留在衣富强身上：“你还想跟我结婚？你都看着不说一句话吗？我被打了，就白打了？”
“对不起，对不起……”贾玉一边稳住婆婆，一边回头向柳芳道歉。
“你为什么拿着筷子？”婆婆甄翠兰的哭声突然停止，盯着柳芳手中的筷子问道：“你上我家吃饭来了？谁都配来我家吃饭的吗？打你又怎么了，还想要说法？”
“我吃的饭是贾玉做的。”虽说如此，柳芳还是把手中筷子撇掉，指着老太太的鼻子问：“你以为老娘是寡妇就好欺负了，是吗？”
“柳芳，别和老人一般见识。”这时衣富强开口说话道：“做晚辈的忍一忍……”
“老娘忍不了。”柳芳大声怒喊道：“我不是贾玉。”
老太太也不争吵，牙关紧闭，牟足了劲就挥手扇了过去，如枯柴的小胳膊被贾玉凌空拦截住了：“妈，求你了……”
木爱国也哀求道：“是我请大伙吃饭，你消消气……”
木建国：“二大妈的脾气不减当年啊，行了行了，大家各回各家，让老人家进屋消消气，外面太冷了，别生了病。”说着，木爱国就给木爱国使眼色，让他扶老太太进屋，拍了拍衣服上的肩膀，暗示他们都回家吧，人越多，老太太越是发飙，可柳芳就是不走，拧着脖子就盯着老太太的小脸。
“我不能就这样白白的受了委屈，又白白的被打。”
“不死心？那我再打你一个耳光。”老太太眼神凌厉，说打就打，不过胳膊还没抬起来，就被儿子木爱国拦下了。
“妈，你别闹了。”
“你说啥？我闹？”老太太抬头盯着儿子的脸问道：“我是胡闹的人吗？你竟敢说我闹，你这儿子我算是白养了，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王八蛋……”
贾玉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此刻黑着脸面向院内的所有人，出声怒吼道：“都他妈的给我安静点。”
院内鸦雀无声。
送信的绿衣服快递员，跳上自行车，吓得灰溜溜的逃跑了，声音遥遥传来：“不关我事，我只是带个话儿……”
四年期限已满，木兰失踪始终杳无音讯，按照法律应当判定人已死亡，同时消除户口，可贾玉始终没有配合相关部分走相应的程序工作，这样一直拖到了春节，邮政工作人员送来政府的传单和他人转告的话：“若不去，将自动判定并宣布此人死亡。”
贾玉终究是又拖了两个多月，最后到2013年4月中旬，天气回暖土地开冻活沃以后。
家乡有个风俗，夭折早逝的孩子不准许葬到祖坟群中，木爱国的大哥二哥三哥皆不同意，大姐二姐三姐也不断传来尊重祖宗规矩的声音，木爱国夫妇本就没想把女儿葬进祖坟，在他们的心中，女儿是没有去世的，她一定还活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里，可能路途太过遥远，或是不知回家的路，总之她一定没有死，贾玉心中十分确定。而那口大红棺材葬掉的不过是有关女儿木兰的所有物件，和父母对她的念想而已，而且贾玉内心深处是讨厌木家人的，自己被婆婆欺负了十二年，她可不愿意让自己最爱的女儿去木家祖坟被一群老头老太太压在头顶，可如今木爱国的哥哥姐姐们不分青红皂白就一顿数落阻止，这让贾玉感到失望且难过。
如果这样的情况摆在郝燕的面前，她会怎么做？是不是要大闹一场，出一口恶气？
贾玉笑了笑，便把女儿木兰的棺椁葬在了东山脚下的百年栗树旁，这个位置她早就相中了，当年阑尾炎发作差点死掉，意识模糊之中只想到了两件事，第一件是自己远在百公里之外的父母，第二件是女儿木兰衣学灵和儿子木子，父母会伤心难过，自己本就没能尽孝道，如今早死更是不孝，此为大憾，女儿木兰失踪数月没有音讯，灵儿和木子年龄太小，连饭都不会做，更不能照顾好自己，自己没能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实在放心不下，在这两件思想意识中贾玉清醒了过来，看着当日的满月却不由自主的思考到了自己死后的墓地，葬到娘家吧，可自己嫁到了木家，早已是木家的人，也不能让父母每日看到自己的墓碑伤心流泪，葬到木家祖坟吧，可想到祖坟的那些陌生先辈就让贾玉心惊胆颤，年轻时在娘家过着公主的生活，外嫁后过着丫鬟的日子，这辈子也算是吃尽了酸甜苦辣，死后化鬼能够悠闲一些最好，不行的话，眼前景色美丽一些也可以，东山山坡夏季处处野花盛开，高处眼界大开能目视西边滦河，木家的院落也尽在眼下，着实是个好地方……
木兰喜欢梅花，木爱国和贾玉将柳般若家庭院里的一株细小的梅花树连根挖起，带着一包泥土移植到了木兰坟墓的左后方，和大栗树并排成为木兰的守护神。
03年，非典大爆发。
木兰的葬礼简单明了，只有搬去县城的衣富强，贾玉娘家的哥哥妹妹来帮忙，和木爱国的的堂哥木建国和另一个远方姑亲前来探望，非典盛行，虽说唐山市没有出现一例病例，可人心惶惶自顾不暇，不出门参加活动的理由多了，全都躲在家中不敢与外人接触。
赵半仙闻到了商机，将黄旗插在摩托车的后尾上，拿了个喇叭就招摇过市满街乱窜。
“救世于水火之中的活神仙再度降临，小小的非典恶魔在本大仙眼中如蝼蚁般渺小无力，打败它简直易如反掌……”
“什么灵丹妙药啊？”
“来来来，过来看，你怕啥？大仙我能有病？来来来，我这有专治非典的神物，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啊……”
“这不是葛根么？”
“屁，这是昨晚一位大罗神仙降世，附身到我儿子身体上，特意告诉我这是非典的克星……”
买买买……
贾玉也在赵半仙那里买了一根所谓的非典克星，大罗神仙赐的灵丹妙药“葛根”，泡入自家水缸，每天让婆婆丈夫和儿女饮用。
生活总是要继续，除非你能斩断所有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