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人都晓得,郑朝的大将军是七年前战死沙场的,却不知道,将军的一双遗孤,如今就藏在江南使司府里。
便是那狐媚的表小姐,和她家道中落的哥哥了。
使司老爷名唤陈宗,是江南的盐运使司,这一趟出去前,给流贞苑里下了死令,等他回来,必是要将那流贞苑里的美人娶回家。
只是没料到,陈宗还没等回来,便给人下了大狱。
这消息传到江南不过一天,使司府便被兵给围了。长孙冀带着妹妹本是要逃,如今却也逃不得了。
说是江南盐法道涉污,惹了惠帝震怒,遣亲信来江南审案,要按名责实,惩处污吏。
府外的这些兵,正是当朝御史楚项伯的。
是夜,为着连坐,府上的壮年男丁都被拖了走,长孙苕眼见着哥哥被人拉了去,泪糊了眼。
她隐隐觉着,那窗子外头,像是要变了天。
她再见到哥哥的时候,使司府已是乱了三天。
为了贪污案,御史公楚项伯亲临使司府,自然,也拖来她刚从水牢里捞出来的舅父,陈宗。
长孙苕俯身于一众婢子间跪着,听候这位官老爷差遣。
楚项伯拨弄着指上一颗白玉扳指,不怒自威,只当这满苑的活人不存在。一个隶卒往他脚下拜了两拜:“老爷,属下已着人搜查,陈宗府上的家眷婢子都在这了。”
楚项伯斜睨一眼,抬手召来两个灰衣护院。一声吩咐落地,那扁头麻鞭便朝一排牢狱人笞了过去。
那尽是府中男丁,里头便有她的哥哥。
楚项伯是铁了心要给陈宗难堪,叫他囚衣受笞,大辱至极。
听闻楚项伯是大郑朝有名的铁面大夫,长孙苕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只冷面坐在那里,便让长孙苕不寒而栗。
只是那陈宗获罪,又关她哥哥何事?长孙一门,不能都舍在了朝廷的手上。
“大人且慢。”长孙苕鼓了十足的勇气,叩首道:“大夫老爷,小女有话要说。”
此言一出,满苑寂静。
楚项伯捋茶的手停住半刻,抬眼便看见了那白衣杏襟的长孙苕。
他隐隐觉得,那女子似曾相识。
“怎么,本官审案,你很有意见?”
“小女不敢。”长孙苕拜道:“老爷奉天子之命而来,小女敬佩,怎敢有意见?不过是眼见如今情势,才不得不犯颜极谏——老爷今日作为,有失您御史大人的英明了。”
长孙苕话音刚落,一黑面隶卒便长鞭一挥:“大胆婢子,活不耐烦了吗!”
“小女不敢!”
“不敢?”楚项伯笑笑:“御史面前,从未有人如此放肆,你一个小小婢子,今日倒是胆大如斗!”
楚项伯的话吓坏了长孙苕。只是他语气虽重,神色倒是如常。
“小女愚笨,听闻盐法道一案贪了银钱的,不过一宋姓提举。陈宗若真与那宋提举苟同,贪了银钱便罢了,可若没有,陈宗便不过是个督察无力的失职之罪。按大郑律法,官员失职,轻则罚俸,重则削职,是断断没有受刑之说的。如今,他府中人既已下了水牢,吃了苦头,您还这般鞭笞,实实是不合律法,有失分寸啊。”
见楚项伯那茶喝光了,长孙苕便膝行上前,又添了些。她瞧见那楚项伯的面容,竟觉得年轻非常,仿佛在哪见过,又记不真切。
她小声道:“其实大人您何必不与那陈宗留情面,他虽犯事,却不至死罪。您今日网开一面,不过是顺水人情,可来日陈宗官禄加爵,却是要举倾家之力报恩的。老爷明智,利弊之间,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一语闭,长孙苕复膝行退下,叩首高呼:“小女斗胆,要说的话已经完了,还望老爷治罪。”
楚项伯仔细望了望她:“你,是陈宗家眷?婢子?还是哪来的丫头?”
“小女名唤长孙苕。”
“长孙苕?”那楚项伯微微颔首,对眼前之人不可置信。
他没想到,自己寻了七年的人,竟匿在这江南!
抬手,楚项伯松了陈宗一行。
“长孙苕。”他像是把这名字把玩在嘴里:“今日这顺水人情,我不是给你舅父,而是给你,这是恩,知恩必得图报,你可知道?”
“小女知道。”
“好!”他大笑:“我府上还缺一个添水丫头,你便随了我去,算是报恩。”
“什么?”
御史大人的话,是叫人不容置疑的话。
“小女……粗苯,怕是伺候不好老爷。”
“粗苯?”楚项伯笑笑:“你这机灵模样,可莫要轻看了自己。我今日不是问你的意思,容不得你讨价还价。待这案子审完,你必得随我回了販龜城,若不然你使司府上下,我一个也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