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府中的第二个不寐之夜,即此夜耳。
长孙苕卧于榻上辗转反侧,几次惊动帘外守夜的婢子,她终究也没那么狠心,便召那婢子退下。
此刻月色伴侧,纱影斑驳,长孙苕酒意渐消,暗夜凉风浮动,嵌着缕缕梅香,很是舒人心魄。
她瞧外头夜色笼罩,隐琅轩的灯火已经熄了。
那三少爷,想来已经歇下了。
想起今日在纳海堂赴宴,自己随三少爷入席,一众婢子窃窃私语。楚项伯高于主座之上,却是老态龙钟,全然不似从前轻健模样。长孙苕微微吃惊,再瞧身旁的楚三少爷,才明白了这楚家父子的把戏。
那楚项伯的言语很是不得了,张口闭口佳儿佳妇,一点也不知避嫌。实在叫她恨不得将头塞进桌案底下,一脚蹬了算了。
于是一场纳海之宴,长孙苕坐于三少爷侧旁,除却埋头食餐,便是笑颜逢迎。敬的酒按着礼制,杯杯见底,一场宴席下来,竟是沉醉醺然。
宴后,她忘了自己是怎样回蔓霓阁的。印象中有个臂膀将她揽着,有台轿撵沉沉晃着,她胸口泛着急躁的酒热,只揽住眼前人的脖颈,贪恋有些熟悉的凉意,一双手不安分的肆意游走。
长孙苕这才恍然大悟,她轻薄的,可是那三少爷?
仿佛印着谁的心事,四寂暗夜中,她看见隐琅轩阁楼边仿佛立了个什么人,素白颜色,衣角飘飘。
是那三少爷?
只见那人腾跃而起,轻点瓦砾,又将几只梅树化作基石,一路疾疾,向她而来。
是了,御史府里能有这样好轻功的,也就是那三少爷了。
果然,一手攀上蔓霓阁的窗子,又是一白影腾过,再睁眼,楚辕澈便立在她面前了。
“你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见我此番动戈,入你闺房,也不惊慌?”
那三少爷像是十分自若,寻着窗前长椅,一个侧身便躺了下去。
“三少爷轻功甚好,可视水为石,以梅为基,小女子何必惊慌。”长孙苕这样叹一句,又道:“只是不知啊,原来堂堂御史三少,竟是不知羞。”
“这话对了。”
三少爷撑起脑袋,捏起长孙苕的手腕:“今日宴闭,你这淫爪曾轻薄于我,你可忘了?说些什么,也不记得了?这番态度?怎的,可是吃干抹净了便要翻脸不认人吗?”
“三少爷!”
长孙苕推他一把,忆起宴后之事,虽是记不清晰,却也知道自己确有失态。难不成自己真做了那**一流,将那三少爷……轻薄了?
“害羞了?”三少爷撩开她的额鬓边的碎发,往她发烫的面颊上捏了一把。
“男女授受不亲!”她可算是恼羞成怒了。
“你尽可将这满府的人都叫起来,只是不知你是否也和我一样,经得起这悠悠众口的说道?”
他笑眼望她。
他的样貌映在月色下,竟然俊朗的不真实。
长孙苕怎么从未发觉,其实抛开脾性不谈,这三少爷实在算得上貌若潘安的俏郎君。而他也说的实在没错,从来风流韵事光耀男子倜傥不羁,而女子只作荡妇,恶名传千古。即使她与三少爷订了亲,可就如此姿态被人瞧了去,也不免会被嚼了舌根,清誉尽毁。
“方才姑娘凭栏远望,忘了一件事。”他的气息扑进了她的脖颈:“蔓霓阁,梁檐之下,奸人在上。”
“什么!”
三少爷的话着实叫她吃了一惊,原以为是他捉弄,却瞧他神色严凝,这才渐觉恐慌。
好一个明枪暗箭的御史府,果然隔墙是耳!
“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夜闯御史府?”
“是个女子,面隐黑纱,轻功了得。”他问:“长孙家从前,有什么仇敌?”
话是问话,听着却没什么疑问味道。
“我父亲虽宁折不弯,却是心性忠善。而哥哥七年前奔赴江南,販龜的人事也早已与他无关了。不若少爷以为,我长孙家得罪了谁?”
妮子像是生了气,瞧着眼前的三少爷,嘘了声:“倒是三少爷,您身为御史之子,身份尊贵,又生得一副好皮囊,只怕早有女子苦苦痴缠,如今我夺了这三少奶奶的位子,可是有人由妒生恨,想要取我性命啊?”
瞧那三少爷剑眉轻蹙,长孙苕顿觉可笑:“昨日问您可有通房丫鬟什么的,您还不愿说。三少爷可是在哪儿寻了一知心女子,日日只顾留恋床榻之欢,却忘了给那女子名分啊?”
“你若笃定我有通房丫鬟,那女子也必然是我心尖儿上的人,你这般言语,就不怕与我埋下心结?”
他瞧她一眼,像是十分坦然:“其实你心中明白,我并没有枕边人,实在不必三番四次试我口风。”
“世间女子容色各异,气度万千,三少爷身为男子,怎能不受红玉缭绕的诱惑?”长孙苕笑道:“我便不信,待你我成婚,三少爷不会另寻妾室。”
闻言,那三少爷唇边像是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换了个极舒服的姿势躺在那长椅上,见长孙苕欲走,笑了句:“我劝姑娘还是乖乖卧回这长椅上好些,我可不担保哪里是否有剑,正瞄准你的脑袋。”
闻言,长孙苕却是噗嗤笑出了声:“御史府中刺客出没,三少爷不去护府,却坐在这儿与我谈笑风生,我便知,这外头没什么担心的。”
见他嘴角含着笑意,长孙苕便也凑近他,仿着他刚才的样子故弄玄虚:“若是小女没猜错,这隐琅轩四处,早就埋下了三少爷的亲信府兵吧。”
见她脸色笃定,那三少爷微微眯眼,开口道:“你可知,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他一手沿上长孙苕的下颔,忽的一勾,挑笑道:“聪明的。”
忽而长孙苕的唇上流淌起湿热的触感,她一时无措,却推他不开,反而被那三少爷缚住了双手,圈在了身下。
“三少爷!”
她是动了怒,可他却来了兴致。
“原来,声名谦儒的三少爷是这般的不忠不孝,刺客流窜在外,三少爷却流连于此。如此郎君,不嫁也罢!小女不如一条绳子结束了自己,免得日后对着三少爷这样的登徒浪子,有苦难言!”
她是激将之法,倒是起了效。
三少爷眉目终于镀上愠色,她才缓口气,却见他不过怒了半刻,嘴角便沿上了笑意。
“你倒也不必如此厉害,若是盼我为你的声誉做考虑,道一声便是。”
他将她衣衫拉好,又捋得平整,才邪魅道:“这事不急,你我,来日方长。”
三少爷这话叫长孙苕面红耳赤了。她虽知晓自己未来或许会是他妻子,但这男女之事,她还从未想过。他身为御史府的三少爷,就是今夜将生米煮成了熟饭也不会有人说道。故而他能这般,实在是顾及了她,幸甚至哉。
长孙苕沉了沉心思,还是唤住了他。
“多谢,三少爷。”
彼时,楚辕澈已行至阁门处,闻言,他回身望着那个纱影斑驳中的女子,却是笑出了声。
“无妨。”他说:“夜已深,春露凉,姑娘早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