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天,清晨的阳光刚投射在草屋顶上,玛赫塔高壮的身影从林间小径走出。她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红色皮袍,往日杂乱的红褐色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编成无数小辫。大大咧咧的神情也不见了,板着脸一幅庄重的模样。
“玛赫塔姐姐,你回来了啊……”安贝儿喜悦地叫,收回手中的双剑,快步迎上前去。她刚迈出两步就猛下脚步,惊讶地楞在原地。
路口的灌木丛连续晃动,一个个全副武装的蛮兽人战士鱼贯而出,在紧邻路口的的空地上排起整齐的队列。几十个雄壮的战士笔直站在那里没动,三个奇形怪状的蛮兽人跟着玛赫塔缓步走过来,其中有安贝儿见过的巨熊人阿古达大师。
玛赫塔身后的老人佝偻着身子,雪白的头发上插满五颜六色的羽毛。干瘦的脸涂抹着一层白色颜料,深深的皱纹纵横交错,眼珠通红如血,两根长而弯曲的獠牙从嘴角伸出,斜斜上翘。
他穿着带毛的无袖皮袍,胸口挂着一大串动物的牙齿,枯瘪的淡紫色手臂露在外面,杵着一根顶端镶有白骨头颅的木杖,头颅的眼眶中嵌入两颗硕大的魔法红水晶。
这个老人诡异的容貌和装扮令安贝儿惊悚不已,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与阿古达大师并肩走在老人身后的是一个牛头人壮汉,四五十岁的样子,犄角上套着数个金环,棕色长胡须编成辫子垂在胸口,粗硕的手臂上提着厚厚的钢圆盾,和一把沉重的钉头锤。
所有人都面色严肃地看着安贝儿,让她感觉有如大山压顶。她握紧双剑,轻声问道:“玛赫塔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玛赫塔看着安贝儿的眼神说不出来的复杂,放低嗓子说:“安贝儿,我们没有恶意。这件事一时说不清楚,先到草屋坐下来再说。”
压抑着心中的紧张,安贝儿收起剑跟着他们进入草屋。玛赫塔恭敬地请长着两颗大獠牙的老人先坐下,老人摇摇头,用木杖指了指安贝儿。
安贝儿头脑一直迷糊着,不知道怎么回事,被玛赫塔一把挽住,拉到上首坐下来。她慌乱地想站起,玛赫塔按住她的肩,在耳边低身说:“别动,上师让你坐你就安心坐下。”
一行人坐下后,玛赫塔把手伸向老人,说:“这是帕古上师。”又伸向拿着盾和钉头锤的扭头人:“这是卡尔大师。还有阿古达大师,你以前见过。”
安贝儿扭动了一下身子,紧张地低下头:“各位前辈,你们好。我叫安贝儿。”
帕古上师盘腿坐着,木杖横在膝上,他点点头,张开乌紫的嘴唇,长长的獠牙上下晃动:“异界小姑娘,我们来,是想听听关于那位塔拉前辈的事。麻烦你再给我们详细讲述一遍。”他的嗓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好的。”安贝儿打起精神,从头到尾完整地把遇见塔拉前辈的事情讲了一遍。
听完后,帕古上师沉默了一会儿,和卡尔大师、阿古达大师交换了个眼神。然后他用奇异的调子哼唱起来,模糊的鼻音听不出唱的是什么内容,节拍缓慢单调,让人昏昏欲睡。
安贝儿没听两句,眼皮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头一歪,就此失去了知觉。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独自躺在兽皮地毯上,屋外烈日当空,已近正午。她惊慌地坐起身来,低头查看自己的身体。
“放心,帕古上师只是检查了你体内辉能的吸收情况,没动你的身体。”玛赫塔的声音从后侧传来。
安贝儿扭过头去,玛赫塔屈膝靠坐在后侧的木墙上,难得没有提着酒罐,棕黄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那也不能问也不问我一声啊!”安贝儿很是气恼。
“抱歉,上师过于紧张,处置不当。他让我跟你道歉。”玛赫塔走过来,蹲在她身边,诚恳地说:“安贝儿,你不知道这件事对我们的意义有多大。所以,请不要责怪帕古上师。”
“玛赫塔姐姐,那位上师是什么人?”安贝儿疑惑地问。
“帕古上师是莫尼族人,我们蛮兽人唯一的传奇阶,神巫职业。也是赛塔德世界仅有的七位传奇阶之一。”
安贝儿感到一阵惶恐:“这种大人物来做什么?”她眼睛一亮,“你们知道塔拉前辈的身份了?”
“不,只是猜测,还不能确定。”
“那你们认为塔拉前辈是什么人?”
“这……”玛赫塔欲言又止,摇摇头说,“现在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
“这都不能说吗?”安贝儿不满地撅起了嘴。
玛赫塔把手放在她肩上,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相信我,有些事情你现在知道了反而没好处。能告诉你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想了一想,安贝儿忐忑地问:“那我的身体?”
“帕古上师已经仔细查看过,你的体质确实被改善了。”玛赫塔开心的笑起来,“恭喜你,安贝儿。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要不了多久,你的能力就会觉醒了!”
这天之后,安贝儿发现多了很多变化。首先,玛赫塔公主虽然依旧亲近友善,但再无以前的随意,神色间多了一些说不出的恭谨。另外,每个碰见的蛮兽人都对她非常客气礼貌。
其次,在草屋周围和林间小道上出现了几名女性守卫,她们是狼人和大猫人种族,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藏身在密林中,尽力回避着安贝儿。偶尔碰见后也只是低头抚胸行礼,并不多话。
每天的食物变得精美丰盛起来,玛赫塔公主的侍女桑蒂似乎变成了安贝儿的侍女,每天来给她送饭、打扫、换洗被褥和衣服,包办了所有生活琐事。
面对这一切变化,安贝儿奇怪而不安,多次询问玛赫塔,公主只是笑而不答。被问急了,就说:“你以后会知道原因的。现在,你只需要专心修炼,其它的不要理会。”
这一切只能与塔拉前辈有关。他到底是什么人?真的是赛塔德唯一的圣阶吗?安贝儿很想知道,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修炼战能呼吸法时的气流感越来越明显强烈,安贝儿渐渐迷恋上了这种感觉。冥想术没什么起色,她还是坚持着每天修炼两次。将来仍是未知,多一些准备也是好的,她这样认为。
埋头苦修的日子单调而短暂,除了玛赫塔公主和桑蒂外,就只有菲丽有时来看望她,陪她说会儿话。
又一个月过去,菲丽准时来带她下山返回海莹星,并叮嘱她再次进入后就在草屋等着。已经超过两个月的学习期,安贝儿同期的新手探索者早已分散到各地,只能下次进入后再安排她去实战历练。
再次进入赛塔德后,安贝儿没有找到菲丽,在她办公室也没有看到那个矮个法师和武士,听说她们回海莹星执行任务去了。
回到山上草屋,又过了十来天,依旧不见菲丽找来,估计被任务耽搁了。每天的艰苦修炼,让安贝儿慢慢淡忘了这事。
………………
穿过卫兵把守的拱形廊道,雷斯波顿亲王快步前行。廊道外侧的花园里,如伞盖的高大金棕在阳光下反射着炫目的金色光芒。灿烂的阳光也投射进阴暗的长廊,在石柱和拱顶间拉出一道道明亮的光幕。
在光幕之间穿行,雷斯波顿瘦而方正的脸一会儿隐入黑暗,一会儿又出现在耀目的阳光中。就如他的心情一般明暗不定,即将到来的会面让他心底惴惴不安。
宫廷卫士首领达尔西穿着镶嵌着华丽花纹的雪亮全身甲,带着几个手持长枪的卫兵守卫在御书房门口。他对波顿亲王低了低头,转身推开书房的铁橡木门,无声地示意进入。
书房里面更加阴暗,上百平方的空间内,放置着一排排高大的书架、甲胄架,仅靠近长窗一侧有几道光柱斜射进来,照亮宽大而空荡的书桌。
书桌那儿没人。波顿移动视线,找到了陛下的身影。雷斯科特坐在书桌后面的阴暗墙角,魁梧身子深陷在软绒沙发里。他在沉思,双手手指交叉在小腹上,摊开的身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寂寥。他直直盯着长窗射入的光柱,阴暗中紫罗兰色的瞳孔精光四射。
稳定下心神,波顿面露决然,走了过去。国王没看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等了半晌,波顿轻轻叫道:“大哥……”
那双威严如雄狮的眼睛移动到他脸上,低沉的嗓音响起:“你应该知道我今天叫你来是为什么事。”
“是的。”波顿恭谨地弯下腰,“我想大哥是想问关于熔炎军团士兵被袭击的事情。”
雷斯科特厌倦地合上双眼:“你怎么说?”
“是我挑动军务大臣,促使他指使蒙特侯爵袭击熔炎军团士兵的。”波顿直言不讳。
“还有呢?”国王陛下脸上毫不动容,语调平稳地问。
“蓝登堡公爵的封臣康奈斯伯爵袭击熔炎军团士兵,也是我暗示的。”
“就这些?”
波顿亲王想了想,补充说,“引诱凯隆城公爵领众多封臣背叛、联络吕贝克侯爵与沃尔里西侯爵、封锁公爵领这些事,是军务大臣朱利尔斯主使的,我不过在其中推波助澜了一下。”
“他想得到什么?”雷斯科特没有发火,神色阴郁地问,“虽然这些年德里特和熔炎军团抢了军部的风头,他一直很不满。但他没理由去谋夺凯隆城公爵领,他只有一个爵士头衔,根本没资格拥有公爵爵位和领地。我一直想不明白这点。”
“他是没资格,不过蒙特侯爵在他的帮助下就有些资格了。大哥,你可能还不知道,朱利尔斯的儿子和蒙特侯爵的小女儿已经秘密订婚了。”
“哦,我算明白他的打算了。”雷斯科特缓缓点头,“不过,他是用什么方式来说动吕贝克侯爵与沃尔里西侯爵为他效力的?”
“那个老狐狸隐瞒了他和蒙特侯爵的关系。他对吕贝克侯爵与沃尔里西侯爵承诺,帮助他们各自占有一半公爵领。”
“呵呵……”国王陛下面带冷笑,猛然睁开眼睛盯着波顿,缓缓地问,“那你呢,我的三弟,你做了这么多,又想得到什么?”
波顿在他充满寒意的目光中颤抖了一下,用力挺起胸膛:“大哥,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任何私心,全是为了你,为了我们雷斯家族,为了霍图森王国的未来!”
“为了我?”雷斯科特不置可否,“那你说说,你挑唆那些人去袭击熔炎军团士兵,对我有什么好处?不要说你不知道我正在设法收服熔炎军团。”
“正是这样,我才做这些事的。大哥,那些熔炎的士兵和军官桀骜不驯,对你的命令阳奉阴违。我原本想给他们个教训,把那些执意返回的士兵歼灭,谁知道……他们竟然胆敢用精锐战士冒充普通士兵。必须要给他们严厉的惩戒……”
“他们钻了我命令的空子,至少在明面上挑不出什么错误,我找不出理由来惩戒他们,此事暂时不提。我问你,你忙活半天,就得到这个结果?”
“当然不止。那3000熔炎士兵灭掉当然好,灭不掉也没太大关系。”波顿亲王嘴角上扬,得意地笑起来,“关键是,通过这件事,军务大臣朱利尔斯那帮人的把柄落在了我们手里,私下袭击王国前线有战功的士兵可是大罪。还不止这样,蓝登堡公爵纵容封臣康奈斯伯爵袭击熔炎军团士兵也是大罪。大哥,这正是借机收回蓝登堡公爵军队和权利的好借口啊!”
“你总算没笨得不可救药。”国王陛下笑了笑,又沉下脸,“但还是犯了几个错误。”
波顿亲王得意的笑容僵在唇边,想了想,他小心地问:“大哥,你是指……”
“第一,你操之过急了。我上次警告那些臣子们不要把手伸到凯隆城公爵领去,那同时也是对你说的。”雷斯科特狠狠地瞪了波顿一眼,“你低估了德里特在各种族之中的影响力。我敢肯定,现在很多人正紧盯着凯隆城和熔炎军团,如果形势危急,那些人未必不会出面。到时候如何收场?真的要让霍图森王国在各种族之间成为笑话吗?”
“呃……”波顿亲王说不出话来。
“还好,你没有直接出面。三弟,这件事得慢慢来,让时间淡化一切,缓缓图之才是上策。”
“那军务大臣朱利尔斯那些人?”
“让他们去跳,反正注定他们也是空欢喜一场。只是,你不要在这件事上再做什么手脚了,冷眼旁观就好。”
“明白了,大哥。”
“你的第二个错误,是选择错了目标。我是想收回三大公爵的权利与军队,但你不该先选择蓝登堡公爵,北岭公爵亚尔弗那个老家伙才是关键!”
他竖起手掌,制止波顿的辩解:“你听我说完。蓝登堡公爵贪图享乐,胸无大志,性格又软弱,要对付他很容易。可一旦动了他,亚尔弗必然心生警觉,甚至可能拥兵自保,到时要收拾他就非常麻烦。”
“大哥,还是你想得周到。”波顿亲王心悦诚服。
“当然,也不是说你完全做错了。有了袭击熔炎军团士兵的把柄,以后要收拾蓝登堡公爵就有充足理由了。”雷斯科特顿了一下,声调严厉起来:“最后也是最严重的错误,我加封珊朵拉为女公爵,你就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为什么还要派人去刺杀她?”
波顿亲王愣了愣,着急地叫起来:“大哥,不是我!我没有做这件事!”
“不是你?”雷斯科特怀疑地瞟了他几眼,说,“别告诉我你没想过?”
“我承认,曾经考虑过。珊朵拉一死,塔伦家族就彻底灭绝了,这对收复熔炎军团和夺取凯隆城都大有好处。我动过心,但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所以一直没有采取行动。”
“那就奇怪了。”雷斯科特浓密的眉头皱起,“这段时间,接连有三批人去刺杀珊朵拉,难道全都是朱利尔斯那帮人做的?”
“这件事,我手下的黑卫暂时也没查清楚,只知道最早一批刺客和‘夜狩’这个组织有关。”
雷斯科特身子前倾,深色肃然地说:“为了王国的未来,我可以不顾当年与德里特的交情。但你记住,不准动珊朵拉,这是我的底线!”
叹了口气,他低低道:“德里特就这一个女儿了,我总得为他留下点血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