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黑的,但医院里总是灯火通明。载道一直守在她的病床边,靠着椅子闭上眼睛。文心动了动眼珠子,缓缓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出神。
“怎么醒了?”载道凑前握着她的手。
“…睡不着。”
“那我给你讲故事?”
“我不听童话。”
“我给你讲个——”
“我不想听故事。”文心将手缩回被子里,盯着天花板不再动。
“小心点儿,化疗——”
“我饿了。”
“想吃什么?”
“橘子,青皮橘子。”
“我明天去给你买,好吗?”
“现在去,我现在就要吃。”
“…好,那你乖乖睡觉,有事儿就按铃。”载道站起身为她掖了掖被子,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细心嘱咐道,“知道吗?”
“橘子,青皮橘子!”
“好好,现在倒像个馋猫了。”载道刮了刮她的鼻子,便起身走了,关上门前背着文心留下一句,“他在十七楼三床。”
提步关门离开。
文心听到那浅浅的关门声,手搭在眼睛上,将头缩回被子里。条纹被单不断地抖动着,不过一会儿渐渐平静了。她将被子掀开,缓慢地下床,走向门口,拧动门把。
走廊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走向了十七楼,摸索着找到了三床。
那扇门她迟迟不敢打开,瞥着小窗子里的那个病房,病床上的他平躺着,没有生息,一旁的仪器在滴滴答答地响着。文心将门把拧开,小心地靠近那病床。
文心撑着床沿,将身体安放在旁边的座椅上,轻喘着气抬头看着近前的他。
杂乱的头发已经很长了,颧骨突出,瘦得变了形,但是那气息还是轻缓平和的,就像他的人一般,文心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武念……”
“对不起,利用你了。”
“小心……”武念抬手摸上她的脸颊,轻轻抚去她的泪珠,“被你利用,是我的荣幸。”
“木头——”文心见着他醒来,抓着他的手急急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没事儿。”
“让我看看——”文心便要仔细检查着他的身体。
“小心……”武念将她的手拉回,虚弱地喘着气。
文心惊恐地看着他:“我以为你死了——”她埋在他的床沿哭泣着,“你不会骗我的——武念!”
“小心……”武念感受着那一片湿润,温柔地笑道,“对不起。”
“以后…不能再走向你了。”
“……!”文心抬起头,将眼睛转到被子下的左腿,空空如也,真的是空了。她颤抖着将掀开被子的手缩回,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克制着哭声,“疼…疼吗?”
“不疼,没感觉了。”武念继续说道,“也算因祸得福吧,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木头…”
“小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文心抹了抹脸,扬起笑容冲着他说道,“两个小孩儿听了你的话,没有出声,在天台跳舞呢哈哈——”
“是吗?”
“嗯,他们可聪明了。还有还有,你的新药市场反响很好呢,你现在也算是榜上有名了——”
“云州制药破产了,任红原名任秋红,她…开枪自杀了。”
“你呢?”
“我?”文心愣了愣,扬起笑容回答,“我当然好了。”
“脖子怎么了?”武念的手伸过去,便要将她的衣襟打开,探个究竟。
文心捂着脖子躲了躲,迟疑地说着:“没什么,就被割了几刀,现在已经好了!”
“我看看。”武念看着她,语气微重,“文心!”
文心小心地凑上前,将衣襟解开一扣,将脖子上的疤痕摆放在他的面前。
武念心一咯噔,见着那深深浅浅的疤痕,在她白皙而瘦弱的脖颈上展开,眼睛酸涩,文心见状将它们遮住,握着他的手说道,“我没事儿了。”
“小心……”
“好好的…活着呢。”
“我还能是你的…朋友吗?”
文心不答,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手指,听着仪器滴滴的声音,长久的沉默就要让睡去,两人就这么听着时间而过。
终于,武念沉沉地闭上了疲惫的双眼。
文心手里的动作一停,方才徐徐说着:“武念,我多想给你讲个故事。”
“故事里的人由她一手捏造,她可以把记忆平均分配,那样她该轻松了……”
文心喘了喘气,手里握着的手动了动,轻轻捏了捏文心的手掌,她擦了擦眼角划过的眼泪,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累了吧……”
“我也舍不得。”
文心眼睫低垂,摸索着他手心里的纹路,这样的掌纹听说藏着命运,她像往常一样用着自己精神的触角去延伸、延伸……她真该怪,怪自己这多情而又细腻的天性。
“记忆是犯罪最好的证据和惩罚...”
“咳……咳…”文心猛地咳了两声,按着肚子忍着疼,吐着气。
“老子他妈的就是太认真了!”
认真入戏,大梦初醒。
良久,慌乱间匆匆而逃。
文心像是抓住最后的稻草,死死拧动门把,冲出去——身后却传来一句轻轻的呢喃。
“……小心。”
文心僵硬的身体顿住,没有意外他的醒来,没有一丝惊讶,背对着仰起了头,可以听见她的呼吸声,像个疯子又笑了起来:
关门声“砰—”地响起,廊道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武念发现他再也抓不到她了,甚至她的身影都迷糊了,连记忆都在土崩瓦解了,是啊,记忆就是证据,怎能忘记。
他知道,他像一个猎人,如愿以偿获得了她所有的秘密,但代价就是彻底失去了她。
他像第一次久别重逢一般,在远处静静地欣赏过境迁的故人,心里默默地问:
“小心…”
“是你吗?”
又或者,哪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