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林川就开始找活干了，每天跑来跑去早出晚归的，开始为生活奔波。
让他卖文卖画那估计是不行，苦力劳动估计他也干不下去。在城里兜兜转转了半天，发现了一件比较大的书店正在招工，总算找了个誊抄的活干着。
这里也没个印刷什么的，书本真就全靠手来写，于是抄书人这职事就出来了。
他刚来时，别人书铺掌柜还看不上，不想要他。等林川拿出自己考过解元的证明，别人反而又不敢要他。林川无法，好说歹说才算是落下脚来。
抄书的事千字钱三十，事也还算体面，虽然累人但也还行。他写快点一天好几千，倒不至于饿死。抄一本书等于他过了一本书的全部内容，就当是在白看书了。
之前柳中玄还说过，好像有人给他让出了会试的名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还是先等等看吧，距离国试也就一个月不到，有名额的话去看一眼也行。
万一真要考不了，那就不考了呗，反正也来过京城了，想看的人也看过了。虽然某人的表面形象毁了，但是在林川的心里，并不抵触那心怀苍生的身影。
书店还算是比较大的，伙计都有七八个。呆了几天后，他从在后面抄挪到了前面柜台抄。店内要是忙不过来的话，说不得还要林川帮下忙，当然……工钱还是要算的。
神京大了，学子多了，来来往往什么人都有，这几天他就见过了不少。有携女狎游的、有成群结伴的、有一声不出也有问长问短的。甚至还有买道经佛经的学生，或者是买儒经的佛道之人，真是千奇百怪。
最好笑的是，有些进来的儒生，见他做着抄写誊录之事，就在一旁嘲笑他。这就不懂了，自己自食其力而已，有什么好笑的，真算是让他长了见识。
书店里誊抄的就他一个，最近神京里的读书人多了好些，长年堆积的孤本残本要的人也多了。有些书是书店特有的，不把这些书多誊几本出来，到时候不管是书店断了书，还是恶了客人，总归是不好的。
他都是抄完哪本，就把那本放到对应的书架上，一般都放的比较高，不然来雨上潮的话，新墨容易湿纸。
到柜台的这几天里，他看到有个老人经常来书店，每天肯定有一次，也不买书，只是随便逛下，到处看一看，没事还找他搭几句话。
秉承着前世顾客是上帝的原则，虽然这里是没上帝，但林川还是在他搭话时停下笔来专门对着他。毕竟对待老人时，还是要讲些礼貌的。
老人看起来岁数也不小了，大概接近古稀之年，发须全白，半尺的白胡看起来比较整齐柔顺。
虽然年纪大了，但他身子骨瞧着倒是挺硬朗的，走起路来慢条斯理，每一步都踩的稳稳当当。
这天，他又来了，逛了一圈后来到了柜台。一俯身，笑呵呵地问道：“小友是哪里人啊？”
“西边道上，黄龙州人士！”林川如实答道。
“西边！西边好啊！山林毓秀，郁郁青青，常成好树，易出好材啊！”老人笑呵呵地说道。
“可惜，这好材里也没我阿！”本来老人不买书就算了，没事还来骚扰他，这就让林川有些无奈。
现在一听这谈吐，倒是又让林川高看了一眼。看来这位的学识也挺渊博的，逛书店也许是兴趣吧。
“你这么说就谦虚了！谁知道你是不是西边的建木，独秀出林呢？”老人并不在意他说的话。
“您这么说可就折煞我了？”林川说完这句赶紧低下了头，继续抄着书。
平白无故跑来奉承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反正是这么想的。
眼看林川不跟他说话了，老人又开始找话题。
“小友的这手字，我看写的就挺不错的！笔锋凝聚，刚劲有力，手上的苦功应该没少下过吧？”老人又说道。
“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我的字要是能看，我就卖字去了，也不会来抄书！”林川这次没有抬头，依然写自己的。
“抄书才好啊！成文的书，字都有灵性。抄多了书，它们就会主动亲近你，你的底蕴也就越深厚阿！”老人笑着抚了抚须，似乎意有所指。
林川听到这话，疑惑地抬起头。老人已经转到另一边的书架去了，走的还真快！
这时店门推开，陆陆续续进来几个白色儒衫打扮的学子，他们进来后，先在书堆里逛了逛。其中有一个，无意间看见了柜台另一边的林川，开始笑了起来，拍了拍同伴，几人开始对这边指指点点。
那几人转来转去，不一会儿，晃晃悠悠地转到了林川这边。
“呀！兄台，你也是来参考的学子吗？”有个人突然开口问道。
林川一抬头，看见眼前的五个人，有些搞不懂，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算是吧！”别人问了他也不能不答，于是回了一句。
几人听到这句回答互相对视，都是一脸的不屑，还轻笑了几声。算是吧？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呢？别不是考不上，跑这里凑热闹来的吧！
“我看兄台也是个读书求学之士，明明与我等同类上九流，却要为了生计奔波，整日操劳心力于此。
我想兄台也不想这样有辱斯文，丢了读书人的面子！定是世间俗物劳累兄台久矣，不然也不会做这种‘粗鄙之人’才会做的事！真是顾家之人，持家有道啊！”他把粗鄙之人这四个字的音念得挺重的，说完这几句话，旁边的几个人都大笑出来。
“哦！我可不敢跟你们归于一类阿！因为我没有钱，没钱肯定要做啊！做生意又没本钱，只能抄下书这样子才能维持下生活。
在书店里的感觉，比在其他的地方好多了，来这里的客人们，个个都是人才，大道理一套又一套，说话还怪好听的，我还挺喜欢在这里呢！”林川只看了他们一眼，说完这段话后，低下了头。
几人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心中暗恼，区区一个书店的抄书伙计，也敢出言讽刺我们。拿你寻下开心都已经算是给你面子了，真是不识好歹。
“诶，王兄，你记不记得……前天城中有人比试文才，有个和尚出了一对，难了不少人啊！”五人里站位靠柜台较远的一人，突然道了这么一句。
“李兄，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那个吧！确实是是个好对。
我看阁下下笔如飞，才学稳健，定是个饱读诗文的高才，可否为我们的这对补个下文？想来以阁下看遍书店珍藏的学问，定然是不吝赐教的！不知这位兄台，意下如何，要是答不上来，给我等为刚才之事，赔个不是如何？”那人突然话锋一转，开始挤兑起林川来，语气有些冷淡。
“没事，你说吧，我听着呢！”林川依然在抄书，头都没抬起来。
此时的书店里，人还是不少的，几个伙计与一些买书的人都看了过来。还有几人从他们起争执时就围了起来，打算凑个热闹。
而另一书架处的老人也没走，从刚刚开始就看向这边，想看看林川怎么应对这些人的刁难。
这五人看他还在抄书，连头也不抬。态度竟如此托大，完全是目中无人，简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样子。
一时之间，个个是心胸火起，恨不得气出青烟三丈。
“哼……听好了啊！三更挑水，担回两轮明月。”离林川最近的那人，重重一哼，冷冷道出上对，想等林川的下文。
“你要是没听清的话，我可以为你重复一遍，怕你再找个什么其他的借口。”那人又补充了一句。
四周围了不少的人，都看向里面，看着还在低头抄书的林川，想看这个人要怎么应对。不过……看这情况，这家伙应该是打算练闭口禅了吧。
周围有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看来乐子又要少一些了。
“午时疾雨，摇落一树梨花。”林川头也没抬，随口道出这句。
接着，他便不理他们了。，埋头继续抄书。再不快点，明天的菜就要少一个了。
周围有些安静，人们都看着中心处的五人。
“你作弊，你肯定之前就听说过了，所以早就准备好了。你这不能算，而且别人当场对出的人，比你这准备许久的下对，要好上千百倍……”五人臊的脸通红，有人开始高声嚷道，觉得不公平，林川肯定是提前知了题。
“我饭都快吃不起了，我饭都快吃不起的人，还有心思去搞这个吗？”林川有些无语，没好气的道。
“别人下对啥啊！说来听听呗！”人群里有人叫道。
看到有人接言，刚刚嚷嚷的人轻咳了几声，说道：“听好了，当时那人接出下对后，满场无人再接下对。‘五岁读书，要安一世乾坤’，怎么样，比这种烂对要大气多了，这才是真正的下文。”
这人语气激昂，说出这句话时声调上涨，好像对出的是他一样。
“空虚无实，好高骛远，我倒是觉得小友的意境远远胜出你的下文。”旁边过来个白发白须的老人，笑呵呵地说道。
“你这个老家伙懂什么？才认识几个字就来这里撒野，什么都不懂也敢大放厥词！”那人的话被老人一堵，直接把气全撒在了来人的身上。
“不敢说多认识几个字，但相比你们小辈，总归是多吃了几碗饭罢了！”老人罕见的没生气，捻了捻胡子道。
那人哼了一声没继续理他，他不想跟这个老头子继续拉扯下去。这么多人看着，吵赢吵输都丢人，只有面子才是最重要的，还是得在眼前这个臭小子的身上找回来才行。
“李兄别生气，我知道个绝对，让我来给他点颜色瞧瞧，没人对的出的！”那人的后面有个同伴拉了下他，在他耳边一阵耳语。
他点了点头，后面那人走上前来，对着低头的林川冷冷道：“抄书那穷酸小子，我这里还有个别人出的绝对，你要能接下来，我直接与你一贯钱，接不上的话，给我们一人磕一个头。你敢吗？”
等了半天，也没见林川说话。
他开始嗤笑道：“原来胆子这么小，怂成了这样，哈哈哈哈……”
五人一起大笑了起来，犹如六月天里吃了冰镇西瓜一样，一下子把场面全找了回来。
书店里的人，自打林川接了下文，围的越来越多，都想看他怎么办。眼前这副情形，让大家开始议论起来。
“这样就没了？”
“磕头这么丢脸的事，接不上来还不如不接，换我我也不干！”
“明显是激将法，答不上来不磕他们又能怎么样……”
“你这说的也太丢脸了吧……”
“抄书的小子，你要接上来我们一人与你一贯钱。要是接不上来，你学两声狗叫如何，哈哈哈……”几人又笑了起来。
“真的烦阿你们几个！说要出对又不说话，等你们半天，就会在那傻笑。没事的话，别来打扰我誊抄的思绪，我还得靠这个吃饭呢！”低头奋笔疾书的林川淡淡地说道，都不带正眼瞧他们的。
话音一落，五人笑声戛然而止，反倒是周边爆发出一阵哄笑，连老人都轻笑了两声。
五人气得脸色铁青，示意刚刚要出头的那人上去。
那人得到授意后，脸色阴沉地盯着林川说道：“抄书的小子，你可得听仔细了，这对还是我偶然得来的。我怕你听不仔细，想了前面忘了后面。可别吓着了啊……”
接着，他一句一顿，慢慢地念道：“仙酿一盅盏，醉倾寝三山，枕五岳。衔杯耳热吞四海，山河进我目中藏。足沐九江，手摘日月赏，知我狂生意气，一散天地浩荡。山高我为峰，天涯孰为角，遍观如今世，敢笑无古贤。”
念完之后，此人头颅高高昂起，脸上有说不出的得意，仿佛他才是出对人。周边也是一片的沉寂与安静，都看向那满脸得意神色的人，老人静静看着林川，想要看他怎么应对。
这时的现场，还没人打破这份莫名的和谐。
“哈？”他一说完林川就停了笔，抬起一脸懵逼的头，露出那副惊愕的神情。
这世道是咋了？我前几个月随口一说的东西，今天被人拿着来为难我了。
看着林川满是惊愕的脸，那人更得意了，叫道：“给我学狗叫吧，随便‘汪’几声，够像的话，我们就算是扯平了。”
林川现在一脸的古怪，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强忍着表情。
“圣书半篇章，阅游浩瀚海，修文纲。万里之行始足底，身有正道不向强。天地为床，仍乐对朝阳，我欲求知发奋，敢叫浩气堂堂。书文千万卷，无益于朝房，唯逐真贤去，不负好儿郎。”
林川随即张口吟完，满座皆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