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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天师院

皎洁的明月静静的悬于窗外,聒噪的野鸦都停下了恼人的嚎叫。

月光光蜷缩在顾问荆的身边熟睡,红润的嘴唇还在轻轻呢喃。

她怀里捧着顾问荆的钱袋子,鼓鼓囊囊的抱在怀里竟然不觉得膈应,还能睡得这样香。

顾问荆回忆着过去十几年自己的生活,回忆着老爹和老娘,觉得自己能活下来很幸运,能和她一起活下来更幸运……

至于去京城之后的事情,他也懒得去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有将军的手信,在军中谋个一官半职应该不难,至于住的地方,将军在信上已替他安排妥当,让他不禁感叹道:得此将军,真乃幸甚至哉。

这些福利本不该他享,可偏偏就是落在了他的头上,自然是不客气地接受了。

“我可真不要脸。”他心安理得地说了句实话,身子又向身边柔软的娇躯蹭了蹭,和她挤在了一块儿,闭上眼睛,舒舒服服的睡了……

……

京城的大街总是格外热闹。

将持盈悠然悠然的漫步在街上,腰间晃荡的金牌闪亮着“守备”两个大字,一身精致的丝绸黑衣彰显出不凡的地位。

“真不知道师父让我来京城做什么?”他一手提着剑,一手捏着半块烧饼,极为斯文地小口咀嚼。

他自河东来到京城已半月有余,全然不知自己是来干啥的,师父只是让他来京城上任,当个临时的守备军长,然后等。

等啥?不知道。

等到啥时候?说不准。

就这样莫名其妙,弄得将持盈郁闷得很。

他把油腻腻的手指头挨个吮了一遍,抱剑在怀,接着闲逛。

要说来京城的这几天,亏得师父给他谋了这个闲差,挂了个临时军长得名头,没有满案的公文等他批阅,也没有不守律法的恶徒行凶杀人,醉香楼怀春院的姑娘们倒是殷勤得很。

京城总是这样风平浪静,安详得没有一丝涟漪。

在这样平静的日子里,将持盈却察觉到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这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晴空万里。

他渐渐觉得自己来京城的任务不会简单,就算对自己来说简单,对上头的人来说,也是不简单……

他不想去琢磨上面到底想要干什么,他只想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

将持盈逛到了皇宫大门前,守卫瞧见他腰间明晃晃、亮闪闪的腰牌,赶忙弯腰相应。

他很享受这种待遇,像那些个头顶乌纱的大人一样撅起下巴,挺直腰板,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皇宫里后院有一片湖,名为湛云湖。

这湛云湖河岸的花四季都开得争奇斗艳,芬芳馥郁,全年不谢,神奇之至。

不知是何种手段能使那些娇嫩的花在四季盛开,天下也唯有流云国的皇宫里有这一奇景。

湖畔的小钓台上,一个男子身着鎏金蚕丝袍,头戴金线流苏冠,一身装扮都尽显雍容华贵。

他今日突发雅兴,差人找了一支简简单单的木鱼竿,已在小钓台上闭眼垂钓大半日了。

作为一国之君,此时本应该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批阅堆积成山的奏折才对,可看这下钓不紧不慢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收手的意思。

空空的鱼篓就摆在脚边,侍卫恨不得亲自上手钓,看这半天不见鱼影,众人心里都有些不耐烦。

唉!

芦苇叶做的鱼标轻轻一颤,在平静的湖面激起一点微弱的涟漪。

皇帝感受到鱼竿末端传来的微小触感,连忙稳住,目不转睛地直盯水面,生怕错过一丝机会。

这可是今天第一条鱼。

他小心翼翼的扯动线,引诱水下的某条机灵的鱼上钩。

鱼标还是一下一下地颤动,连带着皇帝的心一下一下的跳动。

来了!

快上钩了!

“陛下,守备军长将持盈求见。”

侍从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了湖中的游鱼,跳动的鱼标也回归平静,水面只留下一层淡淡的波纹还未散去。

流云苏“啧”了一声,气愤的摔下鱼竿,回头朝着那个侍从投去一个嫌弃的眼神。

“朕的鱼都被你吓跑了!”

侍从被这一声怒喝吓破了胆,双腿一软,失了魂般的坐倒在地上,只知道不停的磕头,哆哆嗦嗦的乞求饶命。

“皇...皇上...饶命啊!”

流云苏看见他如狗一般在地上摇尾乞怜,额头磕破了也不敢停下,心里觉着一阵闹腾。

“算了......”他挥挥手,“把将持盈叫进来。”

侍从如释重负,翻身想从地上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吓得酥麻,使不上力气,只好双膝并地,两掌齐撑,连滚带爬地逃出院子,传信去了。

“皇上近日倒是悠闲得很啊。”

后院门前轻踏的脚步声响起,将持盈随意的走了进来,他双手背在身后,没有丝毫的拘谨和严肃。

天下面圣之时如此随意的,恐怕就他一个人。

流云苏伸手接过宫女捡起来的鱼竿,手臂轻轻的一甩,鱼钩划过一条优雅的弧线,“咚”的一声砸入碧绿清澈的湖水中。

“你来做什么?”流云苏没好气的叨出一句话,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将持盈也不在意,只是迈步上前,双手抱拳,行了一个礼。

身旁的宫女侍卫见到这一幕,吓了一跳,心中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见到皇上敢不跪?

他们想起了宫中,市井经常流传的故事,据说在流云山里,有一座天师院……

“老师让我来京城待命,我想来问问你待什么命。”

流云苏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点嘲讽的意味。

“让你待命,你等着就是,废话真多。”

将持盈听得这不客气的言语,心中知道今日是不可能从皇帝嘴里套出话来了。

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向后退去,复行一礼,便告退离开。

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

流云苏感到手中的鱼竿陡然下沉,松垮的鱼线骤然收紧。

他脸上渐渐露出喜色,握住鱼竿猛的一提。

二尺长鱼被细细的鱼线扯出水面,在空中翻了个漂亮的空翻,“叭”的一声砸落在流云苏华贵靓丽的金丝履边。

他微微抬起脚,轻轻地踏下。

活蹦乱跳的肥鱼霎时间炸作一滩烂血肉,连同碎裂的鱼骨溅撒得到处都是。

他贵重的鞋上仍然干干净净,没有沾染半点血腥。

“那条鱼,也快上钩了……”

……

有些时候,人们总是喜欢讨论一些天马行空的问题。

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总能满足人们的欲望和需求。

白花花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躺在自家后山山腰处的一块草坪上做梦。

作为真正意义上的大户人家少爷,打从一出生起,他就在银子和兑票里打滚。

生在流云第一富商的家里,也是有许多压力的。

本来他可以当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靠着家里满山的金银过活,无忧无虑地从日出玩到日落,什么也不用学,什么也不用管,反正家里的钱几辈人,几辈子都花不完。

可是呢,天不遂人愿,他的出生注定不能平凡。

三岁的时候他就打算盘打得比说话还快,吓得家里人还以为他被哪个穷死鬼上了身,连请了道长禅师跳了一礼拜的大神。

五岁时,调皮的白花花觉得在家中无趣,便趁母亲不注意,偷偷拿了二十两白银溜了出去。

这一出去似是蒸发了一般,足足两个月不见人影,家中母亲整日以泪洗面,老爹更是愁得焦头烂额,家丁仆人轮番搜寻,终是无果。

就在白老爷准备放弃寻找,回家烧香念佛的时候,嘿!几个乞丐八抬大轿地把他送回了家门口!

那几个乞丐捧着白花花一口一个帮主地叫,家里的几个仆人也扯着白花花一口一个少爷地嚎,真是热闹!

锦衣绸缎白现银,一箱一箱往家里拎。

他爹就看着眼前的几箱子宝贝,金的银的闪着光,字画古玩,绫罗绸缎,啥都有,啥都不便宜。

沉默良久……

白老爷一脸凝重的把白花花从前厅拖进祠堂,拿着铁鞭子对白花花说:“你记住了,咱们白家的未来家主就是你。”

白花花就这么被推上了家主继承人的位置。

看似如此草率的行为,自然是不得众人的认同,当即便有人反对:“堪堪五岁小儿便赋予重任,实在不妥,望家主三思!”

白老爷一句话也没说,就指着院子里的几箱财宝,再看看白花花,就进房了。

所有人看着五岁的白花花和院子里的宝贝金银,哑口无言……

在之后的十几年里,白花花跟着白老爷四处行商,把五湖四海的金子招进自己的兜里。他本以为自己以后的日子里都只会和钱作伴,富裕地了此一生。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修行者。

踏着虚无的白烟游离在半空中,不紧不慢地从他的眼前走了过去。

他开始向往修行的生活。

整日沉浸在商业利益中,让他深深的感受到枯燥乏味,钱对他来说没有真正的意义,多和少,一样是花不完。

哪有在空中飞行,御剑于千里外,杀人于无形中那样酷炫。

他常常躺在草地上,看着天边的云,怀着颤抖的心,眼巴巴的回忆那个飘然而去的身影……

他找过很多所谓的“大修行”,更多的是骗子和江湖术士,始终是不合他的意的。

“京城里,似乎有真正的大修行……”

白花花伸了伸懒腰,从柔软的草坪上爬起来,自空旷的山腰向远方望去,似乎在那茂盛的树木间,隐隐有着一处辉煌的宫殿……

“京城……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

破旧的茅草房里,老道士穿着破旧的道袍,优哉游哉地坐在床边晒太阳。

脸上幽深的沟壑被阳光晒出道道阴影,如西北黄沙土地上被晒干的地皮,充斥着岁月的气息。

温和的秋日暖洋洋的,洒在这片树木青葱的山顶平原,生机盎然,却又沉寂肃萧。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在这处草屋周围完美融合,如白天黑夜一般理所应当。

老道士伸起枯如干柴的手臂,整了整头上有些凌乱的发髻,有些不耐地对门外催促一声。

“老三,你好了没,怎么打一个簪子这么慢?”

只听有人“哎”的应了声,从门外探出一颗浑圆的光头,照的屋里通透无比。

“大师兄,您别急嘛,很快就好了。”

光头急匆匆地说完话,又把头缩了回去,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骤然急促了起来。

有节奏的金石交击声颇为悦耳,和着天边还未歇息的暮日还有窗外远方广阔的山脉,倒也是一番美景。

少时,击铁声止,光头推门而入,浑身肆意流淌的汗液蒸发微微白雾,显得尤为霸气和威武。

“老三,你至少擦擦汗再进来吧。”

老道士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有些想要把光头往外赶的意思。

“大师兄,簪子……”光头伸出厚厚宽宽的手掌,肉骨间隐隐约约显露的青筋都说明了他的健壮,而在这如此宽厚有力的手掌中间,端端正正地捧着一支银簪子。

簪子很小很小,当然,这是相对于光头这对大得奇葩的手来说。

老头接过簪子,在破旧的道袍上抹了抹,才插到自己刚刚整理过的发髻上。

“叫上你二师兄,咱们今天出去吃。”

草屋的另一个房间里,白衣书生正挥毫奋笔疾书。

娟秀的字跃然纸上,一勾一撇一捺,行云流水,似山间潺潺流淌的清溪,澄澈明净。

笔锋一转,又如奔涌的大江大河,倾泻滔滔江水,浩浩荡荡冲刷四野,奔放豪迈。

再一落笔,又似沉稳磅礴的高山,屹立于天地间而不倒,厚重挺拔……

书生的字很多变,有如刀剑般锋锐的韵味,也有盾甲般结实的风格,种种不同的笔画呈现于案桌前的黄纸上,千姿百态,众妙兼备。

书生好不容易写完一整幅字,放下笔,深深的吐了口满腔的浊气。

他细细端详自己新写的作品,黄纸在窗外下落的斜阳照射下显得红彤彤的,一笔一画在略有些昏暗的光下很有质感。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转身对着房门说了声:“我好了,咱们走吧。”

光头仍是一幅恭恭敬敬的模样,站在门前,有些尴尬地说:“二师兄,大师兄等了很久了,咱们赶紧的吧……”

他这幅彬彬有礼的模样和满身雄壮的肌肉实在是不太搭,如果这屋里有别人,定然会不客气的笑出声来。

然而书生早就习惯了这景象,摆了摆衣袖,搓了搓手背上沾的墨汁,和光头一起出了房。

老道士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催促着二人赶紧,还数落了光头一句:“你就不能直接叫他?还非得等他写完……”

光头只能无奈地苦笑了两声,便是跟在二位师兄的身后,下馆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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