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冕第一次为周先生做菜,是在正月初三,萧山会馆的厨房,做了三个菜,剁椒鱼头,左宗棠鸡翅和一道全家福。
她看着他每道菜都尝了尝,乖巧地坐在他对面,双手拄着下巴,等他夸奖。
“学了多久?”
“差不多快两年了。”
“再接再厉?”
徐冕叹了口气,说:“那我去叫送餐服务。”
周远是个非常挑剔的人,和徐冕交往之前特征还不明显,可最近,徐冕算是从各个方面领教了他的挑剔。
喝水的温度必须在40度—50度之间,泡茶的时间不能超过20秒,写字台上不能有一丝灰尘,菜里面不能有一点香菜……
饭后,徐冕到后院去喂鱼,在内心抱怨了他一阵儿之后,觉得气消了,准备进屋的时候,发现来了客人。
来人徐冕并不认识,她想着也不好进去打扰,就找了个秋千椅,睡起了午觉。
许是忙活了一上午,她的确有些累了,很快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有点久,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而睡觉的地方已经从秋千变成了床上。徐冕睁开眼,朦胧中看到周远正坐在窗户边上看书,她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张开手掌伸向他。周远起身走向她,握住她的手。徐冕借力坐起了身,她揉了揉眼睛,算是睡醒了。
“醒了?饿不饿?”
徐冕摇了摇头,问:“几点了?”
周远说:“六点,起来吃点东西吧。”
徐冕说:“我记得我是在外面秋千上睡的。”
周远说:“外面太冷了,我抱你进来的。”
徐冕来了兴致,她睁大了眼睛,歪着头问周远:“怎么抱的?扛肩上还是公主抱?”
周远单膝跪在床上,靠近了她,问:“要试一试吗?”
徐冕笑着扑了上去,双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周远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双腿,跪在床上的膝盖一退,以公主抱的形式把她从床上抱了下来,
徐冕有些害羞地往他怀里躲了躲,然后就听到他凑在她耳边轻声说:“吃了饭再回去好不好?”
徐冕第一次见到林越这个名字是在她和周远的结婚请柬上,由周远写下,可他只写了一个名字,就把请柬放在了一旁,跟徐冕说:“这个不用寄。”
徐冕顺口就问了出来,“林越是谁啊?”
周远说:“一个老朋友,之前在洱海我跟你提过。”
徐冕问:“你有他的通讯地址?”
周远说:“我前段时间问过老家的人,他前年回去过,老家的人应该知道他的地址。”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寄?”
“他不会希望看到我结婚的。”
徐冕当然就想到了之前徐望跟她提过的关于周远的一些传言,同性恋么?徐冕觉得周远不是,但又或许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住在一起,非常亲密,有着被人误解的可能。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热情,飞扬。”
“他对你有非分之想?”
听到这里,周远笑了,他是一个正经人,但最近总被徐冕影响,好像变得不那么正经了,所以他伸手揉了揉徐冕的头发,些许宠溺,些许惆怅。
见周远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徐冕也就识趣地不再过问,楚璟端着盘水果过来给两人,见周远正在写请柬,随口便道:“结婚这么大的事,要请林大哥吧?”
周远并未抬头,自顾自写着,说:“不用,不用告诉他。”
楚璟皱起不可思议的眉头,说:“那三十万你一直没给他,趁着结婚,是个好机会,我想他也不会拒绝的。”
周远没说话,徐冕自己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默默地在一旁吃苹果。
楚璟接着又说:“前几年你不想联系他,说自己处境不好,可现在不一样了,你们在一起二十几年,多难得的情分啊。”
周远放下笔,问楚璟:“菜色都确定好了?”
楚璟愣了愣,说:“没有。”
周远说:“那去吧。”
楚璟又嘀咕了几声,才走开,徐冕吃苹果吃得正嗨,周远侧过身看向她,说:“自己一个人吃得挺开心啊,我在写字,双手没有空,你就不知道喂我一两块?”
徐冕赶紧把剩下的半块苹果塞进了嘴里,小心翼翼地嚼了嚼,咽进了肚子里,然后从盘子里拿了一块递到周远的嘴边。
周远看了看徐冕这故作怯生生的模样,说:“我开玩笑的,你自己吃吧。”
说完,周远就起身去水壶旁倒水,徐冕不由地皱眉,他这心情变化的莫名其妙。
等周远回到位置上的时候,徐冕已经不在了,周远探头找了找,发现她在院子里和楚璟聊天。
周远是个温柔的人,只要是认识他的人,都不会对此产生异议,可是,徐冕见到过他的冷漠和疏离,不管是曾经的大红袍还是如今提到林越时他的表情。就像那一晚,他们本来在谈心,像投机的朋友,谈谈人生的经历,可是提到林越之后,他就反常地将他们之间划出一道银河,他说——我偶尔会觉得你是我前行路上的光,但太微弱了,什么都照不亮。
她有点贪心,她想她要是能让他变得开心一点点,那么就很好。
周远站在楚璟和徐冕的身后,说话,“你如果想知道关于林越的事,我会告诉你,到处乱打听,不太好。”
徐冕闻言,转过身,看到周远,她有点尴尬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楚璟撒腿就跑。边跑便说:“我去试菜、试菜了。”
徐冕看向别处,说:“我不是想知道林越的事,我是想知道你的事。”
周远问她:“过去的我,能代表现在的我吗?”
徐冕说:“因为那些过去,你成为现在的你。”
周远说:“可我希望你只在意现在的我。”
徐冕说:“因为已经有人在意从前的你了是吗?”
周远说:“你不过是在揣测我和林越的关系,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因为观念和理想不同分道扬镳。”
徐冕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听完周远说明他和林越的关系之后,有点生气。可是她又想,她不能在周远面前生气,她讨厌自己变得小肚鸡肠,一个自己都讨厌的人,怎么能让周远喜欢。
她的确是用一些不完整的信息揣测了周远和林越,可是周远,他也用自己的想法揣测了她。
想到这里,徐冕说:“好,我明白了,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
唐侑发来了请柬,说是情人节那天他要举办一个小型的音乐会,只是邀请一些好朋友,年关大家都比较忙,许久未曾聚在一起了,音乐会也只是由头,请徐冕参加,如方便,把未婚夫也带上。
徐冕倒是踌躇了许久,周先生大约是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况且在场的都是年轻人,她只能好好回绝唐侑,赔上一两顿饭以表歉意。
唐侑倒是没有勉强她,只是问她:“是你自己决定的,还是问过周先生之后决定的?”
徐冕愣了,唐侑说:“如果只是你的决定,我建议你问一下周先生的意见,如果是周先生的决定,那饭该由他来请。”
徐冕笑了笑,心里突然空了,她说:“他会觉得勉强,我相信只要我开口,他一定会参加,可是,你明白,我不敢为难他。”
徐冕说出“不敢”两字,唐侑竟然觉得有一丝荒谬,没有夫妻会因为陪同对方去参加一个音乐会而心生恐惧,况且这个人是徐冕,徐家的姑娘,徐影的妹妹,作出了惊艳世界的《衡空曲》。
“你们是要成为夫妻的人,还各过各的,像什么话?”
“相敬如宾,应当如此吧。”
唐侑皱眉,脏话脱口而出:“放屁。”
徐冕吓了一跳,她第一次听到唐侑说脏话,而且对象还是她。
“徐冕,像我们这样的艺术家,从来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应当如此的。”
徐冕换了个手听电话,笑了笑,说:“您说的对,可我才从来是个不听话的人。”
唐侑冷笑:“你要是因为他失去了自我,你就别想来我的工作室了。”
徐冕顿了顿,说:“为什么我不能因为他失去自我呢?”
唐侑说:“因为他会比你先离开这个世界。”
唐侑突然把这件事上升到生死的层面,徐冕实在招架不住,只能借故挂断电话。那个时候的徐冕,无暇顾及生死,她在最好的年华里,心里眼里,装着一个人,就觉得这个世界的好也不过如此了。即便她在情人节那天,想了很久的理由,才告诉周远她不能同他一起过。周远回复:“你要不说,我也不知道二月是有个情人节的。”
徐冕说:“情人节可不止二月才有,周先生您可是要多注意了。我一向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就算是别的小姑娘,情人节没收到礼物也是要发发脾气的。”
周远说:“倒是想看看你发脾气是什么样的。”
徐冕说:“你这样的想法是很危险的,搞不好很容易求仁得仁。”
周远索性捏了捏徐冕的脸,“来试试。”
徐冕笑了,从周远的身后绕过去,低头看了看手表,说:“我得过去了。”
周远说:“我送你过去,今天楚萧不在,我开车。”
徐冕一惊:“你会开车?”
周远嗯了一声。
徐冕说:“就算你会开车吧,挺远的,你来回一趟不容易。”
周远说:“那不如在车上等你一起回来?”
徐冕笑了,说:“周先生,您可别折腾自己。”
周远说:“不是说今天是情人节?”
徐冕说:“是的啊。”
周远说:“不是说脾气不好,没收到礼物会发脾气?”
徐冕解释说:“我就随口一说,你可别放在心上。”
周远说:“你说的每句话我都放在了心上,我是个记忆力特别好的人,即便是别家的男朋友情人节没送礼物也是要挨几句骂的。”
徐冕倒是没想到周远会用她的话来回怼她,笑道:“难道你的礼物就是送我出一趟门?”
周远说:“自然不是,我怕你太晚不回家,过了时间。”
徐冕说:“我会在12点之前回来的。”
周远说:“我9点去接你,你把地址写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