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冕没有在9点等到周远,她醉了酒,当着众人的面轻薄了来接她的周先生。
后来唐侑跟她讲这件事,她颇有一些哭笑不得,说:“我可是提醒过你我不胜酒力,还眼睁睁看着李蔚然敬酒给我。李蔚然也不是谁得罪起的,况且他说这酒是97年的,十分难得。”
唐侑说:“我要是只有你那几分酒量,就算那酒有十二分难得也是不敢碰的。”
徐冕直摇头,道自己交友不慎。
“那天李蔚然拦着周先生不让他走,非得喝下那半瓶白兰地,我可是很有义气地替他捏了一把汗。”
“你要是真有义气,就该替他喝了。”
“若你家周先生真是个文弱书生,替他喝了也无妨,可他不是。李蔚然只是说那是你欠下的酒,他就二话没说就喝了。”
唐侑说,那天晚上,她穿得好看,想必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做了头发化了妆,穿着明亮的黄色,整个人在暗淡的灯光下都发着光,一眼便能瞧见。
唐侑弹完钢琴,掌声过后,便是酒会,她看着时间,八点有余,想跟唐侑打个招呼就离开,可是唐侑身边围着不少人,她一直没找到跟他说话的机会。林书栎带着女伴过来跟徐冕打招呼:“徐小姐今晚真是明**人。”
徐冕拿了杯果汁,拂了拂额前的落发,神色怡然,说:“不过是因为情人节,稍后要去约会罢了。”
林书栎说:“情人节还来参加唐侑的音乐会,莫非徐小姐的男朋友是唐侑?”
徐冕笑了笑,说:“您这话可别让唐侑知道了,他大约会不高兴。”
林书栎说:“哦?那不知道徐家驸马爷究竟是哪位仁兄呢?”
徐冕晃了晃果汁杯,收起笑意,说:“我在徐氏不占半分股,我的男朋友自然跟徐家也扯不上什么关系。”
林书栎的女伴这个时候开口,说:“徐家?难不成你竟是传说中徐影的小妹,你们这些做妹妹的真是好,上面有哥哥姐姐打江山,自个儿坐享其成,纨绔逍遥,果真自在。”
徐冕想找个由头结束这场对话,便说道:“小姐说的极是。”
“你姐姐在商场上的铁血手腕可是响当当的,不曾想竟有个如此温吞的妹妹。”
“小姐说的极是。”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一阵笑声,徐冕转过身,见是李蔚然,他对徐冕说:“今晚一个人来的?”
徐冕笑言:“看来李先生也是孤家寡人啊,否则怎会找徐冕搭话。”
李蔚然跟林书栎打招呼:“命运安排我和徐冕作伴了,我带她去跳舞。”
说完,李蔚然就拉着徐冕走开了,走到另外一边的酒桌前,徐冕仰头喝完果汁,示意李蔚然松开她的手。李蔚然松开,在桌上拿了两杯酒,递给徐冕一杯。
徐冕摆手,说:“我不太会喝酒。”
李蔚然说:“这酒是唐侑求了我很久,我才从酒窖拿出来的,97年的,那年日照好,酿的酒都很香,如今已十分难得。”
徐冕说:“我从前是想做一个酒徒的,奈何有心无力。”
李蔚然说:“你并不知道何为酒徒。”
徐冕说:“我的确不知道,你有心得?”
李蔚然说:“我向你姐姐求过婚,徐氏在美国上市前,你姐姐常在国内,她曾经因为重度失眠来找我看病。我是研究药物的,并不知道如何治疗失眠。”
徐冕问:“后来呢?”
李蔚然说:“后来,她的病好一些了,我才知道那段时间因为徐氏资金周转出了问题,嘉荣愿意融资,但是提出条件要徐影嫁给嘉荣的董事长的小儿子,真正的纨绔子弟。”
徐冕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她继续问:“后来呢?”
李蔚然说:“我爱上了她,因为觉得她辛苦,她却认为这样的爱不过是同情,她在意的是更广阔的天地,是她徐影能如何立足在轻慢和质疑上,这是她非要收购嘉荣的原因。”
徐冕接过李蔚然手中的酒,她盯着李蔚然的眼睛,问:“那你是如何爱她的?”
李蔚然说:“你这是小孩子问的问题。”
徐冕说:“那你们大人是怎么爱大人的?”
李蔚然说:“同生共死。”
徐冕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说:“先干为敬。”
那一杯酒,徐冕是在很久之后才明白那是为徐影喝的,她听不得别人的伤心事,即便那个人是徐影,在小的时候,她被徐影在雨天拉扯着甩出了家门,像一个泼妇,威胁,恐吓,无所不用其极,她是真心实意讨厌她这个姐姐。她只是讨厌,而徐影对她,却是恨。在徐影未满十岁时,母亲离开她和徐望,离开家时,母亲只携带了徐冕,或许那时徐影看她的眼神便是如此了。可是啊,徐冕想,即便如此啊,她在骨肉亲情的世俗里,心还是被戳成了一团泥。
酒上头很快,比那晚在洱海还要快。徐冕扶着桌子不让自己倒下,李蔚然发现她不对,上前扶住了她。她轻声拒绝:“别让别人看出我醉了,不要扶我。”
李蔚然松开手,穿过人群,找到了唐侑,告诉唐侑徐冕可能喝醉了。唐侑随口便问道:“喝了多少?”
李蔚然诚实作答:“不过半杯白葡。”
唐侑一愣,心想许是徐冕想离开,故意找借口,走过去一看,她满脸通红,恍恍惚惚,真是醉了。
唐侑在她耳边轻声说:“去客房睡一会儿。”
徐冕见是唐侑,把了个手上去,站稳身子,说:“周先生马上就到了,他会来接我。”
果不其然,周远就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了门口。
唐侑扶着徐冕,有人来给唐侑敬酒,见到徐冕,便起哄:“今天唐侑未曾介绍,原来徐家姑娘便是唐侑的女朋友。”
唐侑礼貌回应:“小雨别开玩笑,徐冕是订了婚的人,对象并非在下。”
小雨笑了笑,说:“是吗?她今日穿得这样明艳,我还以为理当是这家的女主人。”
唐侑说:“女主人向来朴素,如同家母。徐冕这般的,是贵客。”
小雨无言以对,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周远走到徐冕跟前,向唐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唐侑没见过周远,可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不苟言笑,谦逊,疏远,这就是周远,毋庸置疑。
周远上前抱住徐冕的双臂,轻声说:“回家吧。”
徐冕睁眼,见到周远,像是梦中所见,她伸手覆上周远的脸,说:“这是谁家的少年郎,这样俊俏,姐姐很喜欢。”
李蔚然见过周远,在某一次徐影组织的酒会上,他马上判定周远是徐影的朋友,也是徐影安排给徐冕的男朋友。
小雨的声音很尖锐,几乎厅里所有人都听见了,“天哪,徐家的姑娘竟然找了个老男人,难怪徐影从不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个妹妹。”
唐侑正想反驳,周远就拉住他,示意他不必多言。周远将徐冕拦腰抱起,准备离开。
林书栎带的女伴见没人开口说话,恶意满满地说道:“小雨你可不要乱讲,来人看着像是徐冕的父亲。”
唐侑的母亲唐太太从不远处的沙发上站起身,走过来,恭敬地向周远颔首,说道:“没想到会在小儿的音乐会上见到周先生,老唐曾在笔斋求过先生一幅字,很是赞赏,挂在书房中,视若珍宝。”
在场的人听到唐太太的话皆是一愣,唐家在上海是世家,自有根基。令唐太太颔首的人,自然不可小觑,可在座的上海名流不在少数,见过此人却实在没有。
周远放下徐冕,单手搂着她,向唐太太回礼,说道:“令郎才华横溢,是太太教导有方。我今日来是接徐冕回家,没想到她贪杯醉了,见笑了。”
唐太太侧身跟唐侑说话:“去拿杯茶给徐冕。”
周远道:“徐冕既然醉了,我就先带她回去了,不多叨扰太太。”
唐太太说:“喝了茶再走,醉了酒胃里怕是会不舒服,坐车容易反胃。”
周远点头,扶着徐冕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唐太太吩咐助理给周远安排司机,方才说闲话的人都散开了。
李蔚然拎着半瓶白兰地走过来,看到徐冕扒在周远胳膊上,拽得紧紧的。
“周先生,上次在徐影的酒会上见过,我姓李,不知道周先生有印象吗?”
徐冕有些不太安静,一直蹭周远的脖子,周远伸手扶着她的脑袋,偏头嘴唇刚好碰到她的眼睛。她被碰到了眼睛,迷迷糊糊睁开眼,对着眼前的人粲然一笑,然后仰头吻上了周远的唇。
李蔚然有些尴尬,所幸周远并未与其斡旋,转过身回大李蔚然方才的话:“不好意思,你刚问什么,我没听清。”
李蔚然拎着半瓶白兰地,说:“方才我和徐冕在拼酒,这是她欠我的,周先生是想下次她还我,还是您替她喝了?”
唐侑端着茶,正好看到李蔚然向周远邀酒,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周远回应道:“我替她喝了。”
说完,周远就从桌上拿了个杯子,一小杯一小杯地喝,唐侑上前哄着徐冕喝了茶,
周远那边不到三分钟,瓶子便见了底。
本来是角落里的事,却因这半瓶白兰地,再次引来了周遭的目光。李蔚然起身,说:“周先生酒量不错,不如我们再喝一轮。”
唐侑出言阻止:“蔚然,徐冕已经醉了,周先生要送她回家休息。”
周远说:“李先生美意,我心领了,不如来我和徐冕的喜宴,我们再好好喝一杯。”
徐冕醒来的时候,并不在家,而是在萧山会馆,凌晨四点半,她起身到客厅找水喝,却看到周远还在客厅看电视。
“头还痛吗?回来的路上你一直嚷着头痛。”
徐冕想起她在唐侑家里,和李蔚然喝了一杯酒,然后就没什么印象了,她是如何跟周远回到萧山会馆的,完全不记得了。
“没事儿了,你怎么还没睡觉?”
“在等你醒过来。”
“有事?”
“不是说情人节没收到礼物会发脾气?”
徐冕恍然大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错过了什么,她走过来,趴在周远的膝盖上,说:“怎么办,我们第一个情人节。”
周远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给徐冕,说:“还没天亮,就不算结束。”
徐冕接过盒子,打开,是一个卷轴,卷轴上是周远亲笔写的,婚书。
徐冕很是感动,她想周远或许是知道她想要什么的,从那卷《九歌》开始,他每一次的馈赠都是那么令人开心,他不再是从前那个默默无闻的教书先生,他的字如今一字千金,可他为她写的每一个字仅仅是因为他想写,甚至跟此间山水都毫无关联,她却因为这些觉得此间山水更加和蔼了。
“我喝醉了,应该是给你添麻烦了。”
周远将徐冕搂在怀里,不知怎么,有些失落,她对他太客气了,客气到一场酒会都害怕麻烦他同她一起参加。
徐冕握着婚书,想着,周远这么多年都未曾想过结婚这件事,如今匆匆忙忙地结婚,也不过是想给她一个可以挡风遮雨的屋檐。
“和我结婚,也是给你添麻烦了。”
周远没有说话,他沉默地搂紧了徐冕,凌晨四点的风都是带着黑色的庄重,一点点鼓动窗叶,像某首交响曲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