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泓凛在和齐睿铭会面了之后，便匆匆赶到了扬越商行。刚上楼坐下，副管事便急急忙忙敲了门进来，手里捧着一本账本
“四爷，这果然如您所料，才一星期不到这章家商行就降了利息，那账主多些不满，又有不少账主将账转了回来。”
齐泓凛淡淡听着，后仰靠在沙发背上，右手轻轻搭在沙发靠背边，双腿翘起二郎，左手随意翻动着副管事递过来的账本
“这利息降还只是第一步，这利息虽降，却还是高出我们0.04，那些账主不会轻易转账过来，这现在要做的，就是略施小压，让他章家商行资金断链。”
副管事点头称是，齐泓凛接着说
“这章家商行有买股票的分利，若是放出消息让他买了空股，这章家商行的资金一旦回不来，这再高的利息也没什么意义了。这件事就你去办吧，最近京城东不是有一块地皮要出手吗，你放出消息，说我们扬越商行要买进。”
副管事点了点头，接过齐泓凛递回来的账本，便出门了。
待副管事离开后，齐泓凛叩了叩面前的桌子，随即有小厮进来询问，齐泓凛告诉那小厮把傅荣找来。
这傅荣有必要好好提点一下，其出身贫寒，早些年因至亲无力支付学费而被迫放弃去学堂读书，可这傅荣天资聪颖就是块读书的料，恰巧傅荣舅舅在扬越商行做理事，知道齐泓凛怜才惜才，在齐泓凛面前有意无意提了一提，倒真如他所料，齐泓凛二话没说便投了钱供傅荣读书，可这代价总归是有的。之所以说是投钱让傅荣读书，那是因为齐泓凛一开始就将此事看做一次投资，齐泓凛投钱让傅荣读完书，傅荣在结业后要为扬越商行当二十年理事，这一来傅荣接受这援助没有压力，另外也为扬越商行日后发展记上一笔。
傅荣很快便知了消息过来，进门倒也不像那些管事那般拘束，反倒自然随意的很。傅荣进来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齐泓凛开口，齐泓凛也没客套直接进入正题
“最近有没有什么快速获利的项目?”
饶是冷淡的傅荣也被齐泓凛说的话惊到了，傅荣坐上前了一点，看着齐泓凛神色严肃不似玩笑，便快速开始思索起来
“这快速获利的项目近日京城倒是有些许，可这相对的，来的钱越多越快这风险也就越大，不知四爷为何这么急需要钱，若是齐家其他铺子出了问题，一个扬越商行便绰绰有余了”
齐泓凛摇了摇头
“这章家近日在京城活络的很，章家商行的利息也不要命的提了又提，若说这商行存银，章家自然是比不过齐家的，可问题就出在这，这章家名下京城只有这章家商行一家商铺，可齐家名下大大小小的铺子不少，虽扬越商行打头，可其他铺子也将那些存银分了去。如此看来，这章家商行可比扬越商行可活动的银两多的多。你也知道，两家铺子对上，拼的就是财力，可如今这扬越商行完全被其他铺子牵制了，没有足够的存银可周转。”
傅荣点了点头，右手摩挲着下巴，眯眼思考了一会
“这京城要说来钱快的项目也不是没有，但却是少之又少，再加上这种项目一般风险与收益要成正比，这收益高，风险率也就越大，况且这种项目一般是被很多家铺子盯着，若是齐家进了这种项目，那京城商圈便皆知齐家财政赤字，到时候扬越商行连带齐家其他铺子的股票份利都会跌下去，这影响就不用我跟您细说了。依我看来，与其将精力放在这些快速集资的项目上，倒不如去投一个大项目，最好是那种细水长流能源源不断获利的项目。”
齐泓凛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你说的问题我也思虑过了，这快速获利的项目齐家一旦买进，这京城商圈一定会乱套，齐家名下铺子都会受牵连，相较之下，投资一个大项目才是良策。你说的大项目可有了?”
傅荣皱了皱眉，眼睛看向门外
“好巧不巧，这大项目眼下正有一个，近日京城戏曲风甚行。”
说到这看了看齐泓凛的脸色，看着齐泓凛神色无异才继续讲下去
“出了一位新角，叫白娴，这白娴近日正又与汉家苑班主过活，进汉家苑也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再加上顾若生又在汉家苑唱台，往后这汉家苑定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所以，依我之见，四爷大可匀出些许银两盘下这汉家苑，到时候的分利可能比扬越商行带来的还要多。”
齐泓凛静静的听完，也不急着发表意见，倒像是陷入了沉思，傅荣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便告辞离开了。
齐泓凛左手转了转右手大拇指的玉扳指，低头不知看向何处，思绪却飘到了很远。
这齐泓凛的父亲齐书虽是富家子弟，可却没染上那些纨绔病，不同京城的富贵官家子弟流连于烟柳之地，倒喜欢去听戏。那时候齐泓凛的母亲林怜也正是这戏班的红角，可在这京城戏曲不景气，饶是林怜一身扎实功夫却也无处施展。齐书喜欢看戏，更喜欢看林怜的戏。起初，齐书没多想，只当是喜欢听林怜唱词时的韧劲，可后来，齐书渐渐意识到了，他开始思恋起林怜来，晚上入梦前脑子里全是林怜唱词时的身段。
可那一次，林怜唱完台下去幕后时被一位醉酒的官吏握住了手腕，那官吏长得五大三粗，肥头大耳，力气也是出奇的大，林怜挣脱不来，反倒弄红了手腕。那官吏满身酒气，面颊绯红，眼神迷离，口齿不清的对着林怜说
“唱戏的，给爷倒杯酒，倒不如今夜与爷共度良宵，也定保你明日飞黄腾达。”
林怜听到这话，好看的柳叶眉蹙起，一遍挣脱着被握住的手腕，一边轻轻开口
“这位官爷，林怜是角，倒不是您口中的唱戏的，再者说，伶是唱戏的角，而伶人才是唱曲卖艺的。这位官爷我看你应该是来错地方了，还请回吧。”
那官吏也不知听没听见林怜的话，只是仍口齿不清的说道
“今夜从了爷，也保你明日红透京城半边天。”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给林怜送花的齐书一推开幕后的门便看见了这样的场面，齐书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林怜面前，在林怜惊异的眼神中一气呵成的将手中原本准备送给林怜的花塞到那官吏手里，乘着那官吏下意识去接花的空档，从官吏手中拉出了林怜的手腕，之后便行云流水的将那官吏推出了幕后。齐书关上了幕后的门，回头便看见林怜就站在面前，便紧张的急忙解释，相较于齐书的窘迫，林怜倒是大方许多，林怜点了点头，对齐书道了谢。
如此一来，一来二去，两人就确立了关系。可好景不长，因为齐书是京城上流圈的公子哥，而这上流圈又将这唱戏唱曲都看做最低等的事，这唱戏唱曲的人也自然划分为最低等的人。这齐书日日跑戏班的事很快被齐书的母亲知晓了，这齐书的母亲是齐家的后母，在齐书父亲死后掌着整着齐家，在听说此事后，倒不慌不忙让齐书将林怜请到家中。
那日，齐书母亲坐在大厅的木椅上，林怜和齐书都各坐在旁侧，齐夫人端起桌上的茶轻抿了一口，不慌不忙的开口
“林姑娘不愧是书儿看上的人，这模样倒是标致的紧，我一看也是喜欢的很，但是这京城上流圈对唱戏的看法想必林姑娘应该知晓，我们齐家的少奶奶万万不可是一位戏子的。若林姑娘是真心喜欢我们家书儿，你们两两情相悦我必然是不能拆散你们的，所以这折中办法只有一个，这就要看林姑娘肯不肯了。若是林姑娘肯放弃唱戏安安心心在家相夫教子，你们的婚事我必然力排众议给你们两排上。”
林怜饶是再冷静听到这话也忍不住了
“齐夫人，你若是要鉴别我对你儿子的真心，我大可发誓以证，但若是要让我以不再唱戏为码进你们齐家，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齐书看见这一幕，慌忙站起来
“母亲，儿子深知戏曲对怜怜的意义，要让怜怜不再唱戏这比杀了她都难受，母亲，一定会有别的办法让两者兼顾的。”
齐夫人倒也不急
“这世间从来没有两者兼得这一说，林姑娘，这戏曲与爱情你今儿个就得在这做了断，要是你仍要继续唱戏倒也不是不可，大不了让你做个妾。要知道，以你的身份地位根本入不了齐家那些人的眼，做妾都是便宜你，可现在我发了话，若你放弃唱戏，这齐家少奶奶的位子让你坐也未尝不可。”
齐书在一旁想要插话，却被齐夫人的眼神呵斥住，齐书明白这已经是齐家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林怜突然就笑了起来，眼眶含泪
“不就是齐家少奶奶吗？真当我稀罕这位置，可齐书，为什么要是你呢？为什么？”
林怜顿住，抬手用力擦了擦眼泪，抬头看向天，明明是唱戏的雅嗓如今却喑哑
“我本想安静一世，却没想世间浊杂不堪入目，污垢不甚，可你不该啊，你不该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如今竟要我在你与戏曲间做抉择，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良久，林怜抬起头，眼眶通红
“这倒也是罢了，既然夫人决意如此，林怜只得从命。”
到底是林怜败了，这齐夫人既然能坐上当家主母的位置，这背后必然不是什么纯良人物。齐书听到林怜的回答心下不知是喜是悲。虽是齐家主族唯一的至亲，也是有着皇亲国戚的血脉，可在齐家却处处被齐夫人牵制。
齐夫人听到林怜的这番回答，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相较于林怜的声嘶力竭，齐夫人在这种场合下仍端着一家之主的气派
“林姑娘既然已经做了选择，那就希望能够好好的履行下去，这戏必是万万不可再唱了。这样的结果想必你们两都还算满意，吩咐下去，这大婚的日子就找个风水先生挑个吉日吧，一定要越快越好。免得到时那些阔太太又来我面前嚼舌根，乱牵什么红线，今日这我也乏了，你们两都走吧。”
齐夫人用手扶着额头，轻轻按压眼角，闭眼在椅子上假寐，待齐书和林怜离开，才缓缓睁眼，在椅子上重新坐正。旁边的老管家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前来收拾茶具，不解的问
“夫人，您本有意成全他们，可又为何要当着恶人，唱红脸呢?这样少爷和林姑娘心中都会不满的啊。”
齐夫人听到这话，又重新扶着额头，轻叹了口气
“这便是根本了，书儿是齐家主族唯一的正统少爷，他的婚事那些老头子肯定盯的紧。若是处理不好，给他们落下口实，往后我去了，没人护着书儿，他们肯定会借着齐家的名让书儿娶那些官吏财阀的女儿，与其看着书儿和那些女人郁郁寡欢，倒不如让这林姑娘来照顾书儿。只是可惜，这林姑娘生不逢时，现在的京城烟火气太重，这戏曲就像清流，必定与这世俗格格不入，若是再推后几年，林姑娘必然是京城一大红角。哎，希望我此举能让他们两人往后不被外界干扰，做一对琴瑟和鸣的夫妻。”
后来，林怜真就退出了戏曲界，也确实与齐书成为了一对神仙眷侣。在生下他们的第四个儿子，也就是现在齐家的四爷齐泓凛后，齐书的母亲就因病去世了，林怜在葬礼上哭的梨花带雨，她知道齐夫人是真将她看作女儿，每当齐夫人出席那些上流圈宴会晚席，不带齐书却定会带林怜。林怜本就是唱戏出身，气质身段比那些日日蜗居在家中摸麻将的财阀夫人不知强到哪去，可那些财阀夫人一个个也不是什么善茬，隔三差五就明着针对暗里讽刺林怜是戏子出身。这时候，齐夫人是断不会袖手旁观的
“什么戏子，人家这叫角，你们也太孤陋寡闻了，不，这应该叫见识短浅。再说这戏曲怎么了，你们倒该去学学，看看你们这样子，往后怎么将你们的丈夫套牢，那还不给你找一屋子的妾室。”
那些财阀夫人虽不满齐夫人的嘲讽，却碍于齐家，说不得什么。齐夫人私下告诉过林怜，在那些上流圈妇人面前别怕，她和齐家会在背后为林怜撑腰，林怜在后来便硬气了许多，那些财阀夫人也再没说过什么。
许是刚生完孩子精神恍惚，又亦或是齐夫人的死刺激了她，林怜在生完齐泓凛的第二年，也就是齐夫人死后的第二年，跳河而死。临走前，站在河边揣揣不安久立，唯为最年幼的齐泓凛留下了一个檀木盒。这盒子里放着一个玉扳指和一首曲子，这玉扳指便是齐泓凛现如今右手大拇指上日日带着从不离身的那件，而这首曲子，便是林怜亲自谱下的，连词也已经填的完好，可林怜却是没有机会再站在唱台上去唱出这首曲，林怜在信里提到，这曲是送给齐泓凛的出生赠礼，希望将来齐泓凛可以寻得一适合的人来唱它。
齐泓凛收敛了回忆，闭眼向后仰头靠在沙发背边上，眼角有点湿润。一晃，已经过去二十四年了，如今再提起来，这也确是当年母亲的遗憾，如今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齐泓凛觉得可行，却又在心中为母亲觉得不甘，若是母亲生在此时，必然是京城一景，红透半边天的角。齐泓凛叫人传话给了傅荣，全力盘下汉家苑，不管是汉家苑还是汉家苑里面的角，齐家都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