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江宁皱了皱眉:“有什么不对吗?”
宁安有些尴尬地摆摆手:“没有,这封信是我的,谢谢你啊。”
“不用谢,我也是顺路,看到有我们班的信就拿过来了,没有拿错就好。”
方江宁没有多说什么,回去自己的座位。周围的人见他走了立刻一拥而上。
“上海的信,宁安让我们看看呗,我还没见过上海的信长什么样呢?”
“对呀,对呀,我也没见过。”
宁安赶紧把信放到抽屉里:“除了地址是上海的,和其他信没什么不一样。”
不少人跟着起哄:“是谁给你来的信啊,你们家不会在上海也有亲戚吧?我听我爸说上海人都特别有钱,有的人还会出国呢,是不是真的啊?”
有些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宁安你家是不是也特别有钱啊?”
“不会吧,宁安爸爸每个星期六都会骑着自行车给宁安送饭,看着也不像有钱人!”
宁安苦着脸,她真的快招架不住了。
“起开起开,你挡着我的路了!没看到表吗,再过半分钟就要上课了,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第一节可是老胡的课……”王晓雯瞪着眼睛,叉着腰,手里还拿着歌词本。
“切……没意思,开个玩笑也不行。”
人群四散而去,上课铃声适时响起,老胡伴着铃声走进教室,宁安这才松了口气。
老胡在上面讲题,王晓雯不停地在底下戳宁安大腿。
“是不是那个人?信呢?快让我看看。”
“别闹了,下课再说。”
“我等不到下课,快点!”
宁安被王晓雯缠的没办法,只能把信给她。
王晓雯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什么嘛,也没有什么不一样!不过字还是挺好看的,一看就是个男的。”
“这也能看的出来?”
“当然,你看看这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肯定是个男的,年纪在二十五到六十五之间。”
宁安失笑:“什么啊,你这范围也太广了吧。”
“别笑,我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别的不说,班主任的字比信上的还差那么一小截呢。”
听王晓雯那么一说,宁安突然觉得有那么点道理。不过一想到信是从一个成年男子,更甚是从一个老头子手中寄过来的,她的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那个人会怎么想她呢?会不会觉得她大题小做,会不会觉得她多管闲事,又或者认为她可笑。
越想,宁安越来越没有勇气。
直到晚自习结束,宁安也没有把信拆开。
王晓雯笑话宁安是个胆小鬼:“你怕什么,难道这封信还能把你吃掉不成。”
“算了,我还是明天再拆吧,我怕我今天晚上睡不着。”
“随你,你要是能忍到明天就明天拆,反正我是管不着。”
回宿舍的时候,宁安把信装进了口袋,晚上睡觉的时候又把信放在了床头下面,她把一整天学过的知识全部回忆了一遍才勉强睡着。
毫无预兆,在深更半夜,宁安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做噩梦,也不怎么想上厕所,上初中以来,第一次睡到一半醒过来。
她睁大眼睛,渐渐看清周围的每一个床铺。终于宁安从床上坐起来,一只手毫不犹豫地伸进枕头下面。
大概是她穿衣服的声音吵醒了寝室长,徐萍抬起身朝她这边看了看:“干什么呢?”
宁安小声道:“上……厕……所。
“只能在桶里尿尿,大号出去上!”
“知道了。”
宁安穿好衣服,蹑手蹑脚从长长的宿舍里穿过。
站在走廊上,宁安下意识望向天空,环形封闭的寝室楼犹如一口巨井。一缕缕阴暗与潮湿不停地附着在她的身体上,黑暗与神秘同行,她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在那里她只是一只渺小而又丑陋地癞蛤蟆,正抬着头津津有味地欣赏着那寥寥无几的星光。
有人自黑暗中而来,那分辨不清的五官让宁安望而却步。
近了,那人看了宁安一眼,倦怠而又麻木地从宁安身边走过。
宁安松了口气,精神依旧紧绷,以最快的速度从寝室楼里跑出来。
淡淡的恐惧裹挟着她奔向女厕所,脑海翻腾,胡思乱想,一路犹疑。
从厕所出来,宁安偏移了路线,她小心地绕开可能会有人经过的每一条路,满怀激动地跑到空旷的教学楼前的一个路灯下面。
她小心翼翼取出衣服口袋里的信封,心脏疯狂地跳动,她的双手在颤抖。
深吸一口气,宁安一点点撕开信封,黄色的灯光下,点点颗粒般的纸屑从完整的信封上分离,它们飘在空气中,化作尘埃落向地面。
啊,她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信纸展开,一个个汉字井然有序地落入她的眼中。
亲爱的宁安:
你好。
我是傅斯然,一个不会巫术的普通人。
很高兴能够收到你的来信,你大概永远也无法想象你的信给予了我怎样的安慰。
张伯把你的信递给我的时候,我正在病床上,医生告诉我我必须经历一次复杂的手术才有可能恢复健康。
因为种种原因,我开始相信只有死亡才能够让我解脱。在收到你的信之前,我深信我将在不久的将来死在手术台上,我也深信这是我唯一想要的,当然也是那些人所期盼的。
我并没有夸大其词,这世间的丑陋与罪恶令我心生厌恶,我对人间已无任何留恋。
直到我打开了你的信。
很抱歉,让你如此担忧。那张纸条是我随手写下放到那里的,如果一定要问那是写给谁的,我想那个人大概是上帝!
有太多的事情发生了,我已经不想回忆,原谅我不在此一一赘述。
毫无疑问,我已经被上帝抛弃了,那张纸条只是一个普通人无能为力下软弱的控诉。
我想要上天给我一个答案,为什么是我?我什么偏偏是我!
直到收到你的信,我才发现也许我真正想要的只是一份善意与帮助。
也许你并不会相信,是你的信让我再一次看到了希望,是你的信把我和这个世界又一次联系在了一起。
手术日期已经定了,是下个月五号,我开始感到恐惧,害怕自己会在手术中死掉。你说的对,如果就这么一死了之我一定会后悔!
请继续给我写信吧,这是我唯一的祈求。
不用写太多,几句话就好。
你知道吗,我真高兴给我写信的人是你。
我们见过,不止一次,也不止两次。你想象得到吗?我曾无数次的从你家门口走过。
还有很多事想要与你分享,可惜护士不允许我再动笔,我现在在他们眼里大概比婴儿还要脆弱。
对了,谢谢你的水仙,它依然很漂亮,我很喜欢。我在信封里放了些以前的素描当做回礼,希望你也会喜欢。
真不想这么快说再见,我将在此由衷期待你的再次来信。
此致
敬礼!
傅斯然
2004.04.15
“他认识我,他会是谁?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又有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我到底做了什么,又和一个怎样的人在通信?这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
夜晚的一切让宁安手中的信愈加的神秘与迷人。
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把信封清空,倒出里面纸牌大小的卡片。
只有两张,是用铅笔画的水仙花,一张单瓣右下角竖着写了四个字:金盏银台。一张是重瓣右下角竖着写了三个字:玉玲珑。
那一刻,宁安觉得那由铅笔勾勒出的灰黑色线条,比这世界上任何的色彩都要美丽、动人。
美丽的花朵,信中人殷切的期盼,宁安从未觉得自己这么重要过。
那种复杂而又甜美的感觉让她心旌动摇。
“我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那个叫傅斯然的人还在被病痛折磨,我怎么能从别人的痛苦中榨取快乐!”
一整晚,她那稚嫩的心灵,被某种阴暗的东西所折磨诱惑着。
一个个钟表陆续响起,宁安从沉甸甸的梦中苏醒,脑海中空空如也,努力想抓住什么却了无痕迹。
好像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她还是那个单纯的十四岁的小女生。
一整天王晓雯都在和她打听信的事。
“你看信了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误会,纸片是他随意放的,并不是给特定的某个人的,大概他也没有想到有人会发现。”
“也就是说,那张纸片是给你的!”
“不是,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他又不认……反正不可能是给我的!”
“没有弄懂的人是你好不好,这世上有些事本来就是上天注定好的。他留下纸片是想要某个人发现,而你就是那个发现的人,也就是说那个纸片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你的。这就是缘分啊!对了,信上有没有说他叫什么?”
宁安有些糊涂了:“说了,傅斯然,傅雷的傅,逝者如斯夫的斯,自然而然的然。”
“傅斯然……”王晓雯小声念了一遍又一遍:“这个名字好,男,十七到十八岁,个高且帅,一听就是个完美的初恋对象。”
“神经病,还完美的初恋对象,赶紧如实招来,你最近又在看什么小说?你以为你在算命呢!上一次你说人家字写的好,还说什么年龄在二十五到六十五之间,你也变得太快了吧!”
“二十五也行啊,也就差十一岁,大不了先和他谈恋爱,等他老了丑了就把他甩掉。”
“你这又是在哪里看到的?你知不知道你的想法有时候真的好可怕。”
“我开玩笑的啦,你干嘛那么认真,一点都不有趣。”
“你……”
宁安有些不知所措,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那个太过当真的也许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