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清走了。
于那灯火昏黄、人影憧憧的城墙上,驾起一道光华无匹的紫线,御剑而去。
在她离开之后,张铁也向武文告了个假,带着韩力返回城中,做一些必要的准备。二人分头行动,敲开熟悉的几家店铺,采买了大量的黄纸、朱砂、兽骨、金粉等制符原料。等到二人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入李家所在胡同的时候,北城墙方向突然兽嚎大作、杀声震天!
武文以诡计为定远城争取的两个时辰已到,攻城开始了!
两个人不禁停下脚步,听听北方的动静。片刻后,张铁说了声“走”,快步走向李家大门。门已经从里面上锁,韩力拍了几下,庭院中马上响起脚步声,却是愿君来应门。
问清楚身份后,大门马上被打开。愿君帮二人拿了几样东西,引着他们向内走去。
何浅浅不见踪影,卧室里也未掌灯,不知道又跑去了何处。愿君一个人在家,既担心着三人的安危,又恐惧着坏人的闯入,因此早早便像邻居们那样关门落锁。
三人来到堂屋里,张铁将东西往地上随便一放,腾出一张最大的桌子来,点了明晃晃的油灯放在桌角,便取出《云里七签》,将几种可能用到的符箓的绘制之法,以最快的速度又温习了一遍。深吸一口气,闭目将所有内容在脑海中略一回顾,再睁开眼时,双目已是精光四射,露出坚定的神色。
……
同一时间,孙得禄站在城墙上,聆听着城下汹涌澎湃的兽潮奔袭之声。作为久经沙场的宿将,早已习惯了骑兵冲阵时万蹄踏地引发的战栗,听惯了千人一呼响遏行云的嘶喊,视那千军万马的凌厉杀气如无物。
然而现在则不同。
城墙下,是无穷无尽的兽海,是扑面而来的腥气,是兽海背后神通广大的兽妖,是潜在的超出凡人认知的危险。
手心里全是汗!
“放!”
孙得禄一声令下!
“放!”
“放!”
“放……”
手下的军士将命令依次传递开去!
早已等候多时的军士们,用火把点燃了一人粗的柴草垛子,这些柴草浸透了火油,早就在雉堞上堆放就绪,沾上一点火星便熊熊燃烧起来。军士们用脚一蹬,柴草垛子沿城墙向下滚去。
从城墙上探头向下望去,燃烧的柴草垛子滚出了一条自上而下的火线。向两侧望去,整个北城墙上同时滚下了数十条火线,为定远城织出了一片巨大的火焰鸟笼!
“砰砰”连响,那是柴草垛子坠落地面的声音。几十个火球滚落在北城墙外不远,巨大的火光将附近几十丈内照耀得如同白昼。
黑色的兽群如潮水般一线涌来,迅速侵入了火光照耀的范围之内,无数双兽眼映射着红色的凶光,白森森的牙齿和亮晶晶的涎水,同样在火光下显得狰狞可怖。
“射!”
孙得禄下令的同时,手中弦声铮鸣,一支羽箭便向兽群中飞去,正中体型最硕大的一头野狼的右眼。那野狼于狂奔中受此重创,身体甫一跌倒,便被践踏于无数只蹄爪之下。
一时间,城墙上箭如雨下!城墙下哀嚎遍野!
……
武文在邓超伦等亲兵的扈从下,站在视野最为开阔的城楼上,看着城墙上下激烈的战事。潮水般的兽群,在抵近城墙之前,便在箭幕的遮蔽之下受到重创。
“好!”
几个亲兵轰然叫好,不用回头便知道那是李扛鼎、何一本等几个粗人。
“小邓子,你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的确是有可疑之处。以日落前看到的兽群数量而言,它们完全可以覆盖整条北城墙,然而现在不知为何,它们只覆盖了中间大约六成的城墙面积,东西两侧竟然空着!”
武文没有说话,邓超伦说出的正是自己的疑虑。如果围在城下的,是阵列而战的塞北人,那么这种布置很好揣测。但是如今城下的是茹毛饮血的野兽,难不成也有攻城的战法不成?
很快,他的猜测不幸被证实了。
虽然城上箭如雨下,也只是略阻了下兽潮前进的速度。无数的野兽在狂奔当中,冲破了箭幕的遮蔽,前仆后继地跌落进护城壕沟里。短短时间内,宽大的壕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平,后续的兽潮越过最后的距离,轰然撞击在城墙上。坚实的城墙足可抵御塞北人的攻城器械,自然不是野兽们的血肉之躯可以撼动的,但是眼前的一幕给守军带来的震撼,却非语言可以形容!
大批的野兽,或者奋不顾身,或者为后面的兽群所推挤,成群成群地撞死在城墙上。更多的野兽却在墙根下灵活转身,向着左右两侧奔去。它们躲过了箭雨的洗礼,侥幸不死,像遇阻的洪流般,从两侧回流!
“啊!”
武文手下的亲兵惊呼出声。
原来,左右两侧的空地是预留的回转之路。
“这是……”
邓超伦同样一声惊呼,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武文却已经明了他要说的话。是的,兽群的情形在火光的照耀下看得分明,它们的意图也再明白不过。
几十个柴草垛子,依然在城下熊熊燃烧。野兽们即使在高速奔行当中,也本能地躲避着火光。正是有了这些火光的映照,守军们将城下的场景看得分明!
所有奔袭而来的野兽,口中都或多或少地叼着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或为一截树枝,或为一团土块,或为一片石头,到了城墙之下,一头撞死在城墙上,全身的血肉化为同类脚下的铺垫也就罢了。那些侥幸活着的,却都在转头向两侧跑去之前,将口中的东西丢在墙根之下。
“囊土攻城!”
武文一掌拍在垛口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囊土攻城,乃是攻方人力大大占优时,常用的攻城策略。士兵在攻城前,以布囊土,携带至城下,即可掷于护城河中填平河堑,也可抛积在城下形成借歩仰攻的土丘。据说,古代曾有积土成山的成功案例,让攻方的骑兵直接纵马冲上了守方的城墙。
没想到,这些蒙昧未开的野兽,今日用的竟是囊土攻城的法子!定远城东西两向夹山立城,地势极为险要。然而同时也受了地形的限制,城下连护城河也欠奉,只有一条壕沟,因为缺乏流动的水分,大大减少填塞的难度。野兽大军冒着箭雨填平壕沟,在野兽尸身和土石树枝的堆积之下,城下的地势以肉眼可见的速速,渐渐高了起来,而野兽与城墙守军的距离,也渐渐拉近!
“怎么可能!”
“这些野兽如何会了人类的攻城法子!”
亲兵们议论纷纷。
邓超伦道:“这并不奇怪!兽群背后是已经可以化成人形的兽妖,它们能够有指挥、有策略地攻城,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在上古神话里,就有精卫填海的传说,小小的鸟儿都知道填海!”
武文没有说话。现在的问题不是探究兽潮为何会懂得囊土攻城,而是找出破解当前不利局面的办法。从兽潮的规模来看,自己这方能做的仅仅是争取时间,真正能够釜底抽薪的,靠的还得是夫人那里!
“报!”
一名亲兵气喘嘘嘘地跑了上来。
“北城门暂时安全!有少量野兽会撞击在城门上,门洞里塞满了撞死挤死的野兽,反而将城门外填塞住了!”
“哼!”
武文冷哼一声,心道总算有一个好消息。对于庞大的兽潮来讲,城门洞显然过于狭小,而野兽们毕竟只能执行一些简单的命令。
……
作为北地的边关重镇,定远城自然是囤积了大量的箭矢。然而在今夜的防御战中,箭矢的消耗速度空前的快。兽潮短时间内无法对城上的弓手形成威胁,而城下的野兽也多到了无需瞄准的地步,这两方面的原因都让守军可以肆意地泼洒箭雨。
孙得禄不愧是有名的宿将,及时醒觉并采取了有效的应对。他一面派人向武文申请南城弓手及箭矢的支援,一面将手下的弓手分批次轮换上阵,既将养了士卒的体力,同时也提高了射杀的效率。
然而,这一切都只能略略拖慢土丘堆高的速度!
城下的柴草垛子燃息了,又滚放了新的下去,如此往复,不知道换了几批柴草垛子之后,终于有第一头野兽,借着快堆到雉堞下的土丘,一跃登上了城墙!
这是一头擅跳的野兔,只是一头撞在了某个倒霉弓手的面门上,将他撞得鼻血长流,然后便在人群里东窜西跳,引起的混乱倒是远大于制造的威胁。它小巧的体型和迅捷的速度实在不方便捕杀,弄不好反而会误伤了自己人,最后也只能由他去了,也许会越过城墙跳进城内摔死吧,但愿能丰盛了谁家的餐桌。
“奶奶的!兔子也来欺负人!”
“连兔子都来了,看来周围这深山老林里,真是倾巢出动了!”
城墙上的守军笑骂一阵,但是这气氛很快因伤亡的来临而中断。大量凶猛的野兽开始冲上城墙,伤亡的数量不断增加。城墙东西两侧的弓手还在朝下进行着射击,中段直接面对兽潮冲击的地方,大批的甲士站到了第一线与野兽肉搏,而弓手们则在将校们的喝令下,退到后面向城下继续抛射。
一只灰狼刚刚撕开了一名甲士的脖子,便被一枪刺穿了肚腹!
一名威猛的甲士手持利斧连续将多只野兽劈成两段,却在一条蟒蛇的蛇尾横扫之下,和其他几名同袍一起跌到城下兽群当中!
弓手们正向后续的兽群继续射击,以期减轻身前甲士们的压力,突然一只硕大的野猪冲破了层层拦阻,闯入弓手阵线当中,一下子将两名神射手撞跌到南侧城墙下,二人一猪一起跌成肉泥!
孙得禄在自己亲兵的护卫下,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战斗。激烈的厮杀,早已是他生命中的常态,流血与牺牲并不能引起情绪上的波动。这是为将者最基本的素质。
然而,当几只兽妖势不可挡地杀入己方战线的时候,他的脸色终于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