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了战阵配合与甲坚兵利,定远城一方在这场肉搏战的开局阶段大占优势,以较小的代价,将冲上城头的野兽一一杀死,在城墙上筑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防线。从目前的局面以及与塞北人数十年厮杀的经验看来,即使城下兽潮如海,守方也未必没有坚持下去的希望。
直到那些成精的兽妖杀上城头。
兽妖的数量并不多,只有区区五头。它们既没有攻伐策略,也毫无呼应配合,只是凭借着一身巨力、来去如风的动作、以及足可抵挡寻常刀剑的糙皮厚肉,在城墙上闹出了不小的风浪。它们杀入原本严整的军阵当中,就像在湖面上轰入的重磅的石块,形成了五个混乱的漩涡。顺着它们打开的缺口,野兽源源不断地冲上城头,在城墙上站稳了脚跟。
孙得禄急忙下令:“快!向武大将军求援!请他派亲兵队里的百人敌助战!”
一名传令兵匆匆向城楼奔去。在他抵达城楼之前,武文手下的邓超伦已经带着李扛鼎、何一本等五个百人敌抵达战场,二话不说投入战斗!
以武文的观察视野与战阵经验,自然不待孙得禄的使者到来,已经提前做出了准确的应对。
五名百人敌从北城墙中心位置的城楼出发,邓超伦带着李扛鼎和何一本向东而行,迎战东侧的三名兽妖,另外两名则向西奔去。
邓超伦抽刀杀向前方的第一只兽妖,那是一头体如犍牛、毛发如针的狼妖,李、何二人毫不停留地撞开面前一切阻挡,向着前方的两头兽妖奔去。
在邓超伦滑入狼妖身下,将刀没柄刺入狼妖腹中的时候,李扛鼎拎着两支铜锤,也和一头身上糊满多年老泥的猪妖战到了一起,而何一本则继续向前奔去,那里等着他的,是一头鳞光闪闪的巨大蜥蜴。
邓超伦将狼妖开膛破腹,从迎头落下的一堆内脏中爬出,刀柄已经沾满了鲜血,滑腻腻地不堪使用。他弃了刀,从地上随便捡了一把利斧,向猪妖奔去,要给李扛鼎助战。可是刚奔近猪妖,何一本已经被蜥蜴一口咬成了两段,他只能弃了猪妖,又向着蜥蜴奔去。
身后传来的是李扛鼎的阵阵怒喝,以及铜锤不断敲在猪妖身上的擂打之声。
前面的那头蜥蜴,无论看体型还是鳞片,都是刀斧难伤的类型,无怪乎擅长空手功夫的何一本会轻易送了命。邓超伦冲上前去展开身法,觑着空子连续劈出七八斧,每一斧都劈在蜥蜴脑门上同一位置,在利斧卷刃的同时,终于劈碎了鳞片,斩出一道伤口。
蜥蜴凶性大发,弃了围得重重叠叠的甲士不顾,追着邓超伦不放。邓超伦扔掉利斧,匆忙中抢了一支长枪,转身跃起,一枪自上而下地顺着伤口扎进脑壳,终于将蜥蜴贯脑杀死。
回望李扛鼎处,还在擂鼓也似地夯猪,两枚铜锤的金属长柄都因用力过度而弯曲变形了!
他返身助李扛鼎杀了猪妖,二人跑到城墙另一端时,这里的两头兽妖也都已经毙命。只是一名袍泽已经与兽妖同归于尽,另一名袍泽身负重伤,甚至孙得禄都已亲自参战,才将两头兽妖全部杀死。
两头兽妖的尸身下,是前仆后继、慷慨赴死的守军的尸体,层层叠叠堆积得如小丘一样。
……
五名百人敌派出去,活着回来的只有三名。邓超伦毫发无损,李扛鼎和另外一名多多少少都带了一些伤势。
五头兽妖全灭!
武文站在城楼上,俯视着下面的战场。面孔隐藏在随风摇曳的火光下,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让五头兽妖这么一冲阵,孙得禄的北城守军折损过半。更糟糕的是,虽然征发的民夫队伍拼命清理尸体,可是城墙上的兽尸、人尸还是堆积如山,守军赖以防守的阵势已经很难展开,出现了不少的漏洞。
幸好钱不缺的半数南城守军已经参战!
他也向钱不缺再次发出命令,让他将留守的半数兵力再分一半出来投入北城。同时,最后剩下的部分兵力也做好随时北援的准备。至于南城的防务,暂时只能交给衙役们带领的民夫了。
他这是在赌!
赌南城不会出现敌情,赌兽潮背后的那个大王只会集中力量攻打北城,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毕竟,兽潮靠得就是数量,分兵同时攻打两个方向实在得不偿失。
最后的担心,在于对方的高端战力。五个兽妖的突入,已经给守军带来了极大的伤亡,造成了很大的被动。如果兽群中再杀出十个八个兽妖,防线……很可能就要崩溃了!从目前的局面来看,海一般涌动的兽潮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兽妖,那个大王的实力更是未知数。反观己方,动用了自己手下最为精锐的亲兵百人敌不说,还折损了其中部分人手。除此之外,也就自己还未亲自参战了。
刘大仁已经派人过来,请求开南门疏散城内百姓,却被武文骂了回去。如今的局面,已经是城在人在,城破人亡的局面。万一开了南门,城内守军和百姓存了逃生的心思,城墙上的军心士气必定土崩瓦解,争相逃窜。那时,两条腿的人又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的畜生!
南城之所以没有兽潮出现,莫不是那大王存了“围三阙一”的心思?想到如此恐怖的兽潮背后,还有可能存在有谋有算的首脑,武文就不寒而栗。
城下的兽潮还在源源不断袭来。
夫人,你要尽快啊!
还有,张铁那两个王八蛋去哪里了!
……
城墙上的厮杀,一刻不停地进行着。
城下的野兽,如潮水般不断拍打着城墙上的防线,悍不畏死,且不知疲倦。野兽死了一批,又来一批,无穷无尽,永不枯竭。
可是城墙上守军的状态完全不同。最早的一批孙得禄的兵卒,伤亡已经超过三分之二,活着的也已经疲累到了极点。陆续赶来支援的南城守军,也承受了极大的伤亡,此时他们全员到了北城,连钱不缺都已亲自参战,身被数创!
武文早已命人将南门堵死,不放任何人进出,只在城头留了少量民夫值守,以示与城偕亡的决心。若非如此果决地断了所有人的后路,城中的军民恐怕早已崩溃逃散,然后在旷野中被野兽一一追上杀死。
塞北人来攻城,打不过了还有投降的可能。这在定远城虽然从未发生过,但是整个大苏国的北疆却不乏先例。如今攻城一方乃是不通语言、茹毛饮血的野兽,却绝无投降活命的可能,所有人便只能拼死抵抗!
……
一名身穿普通士甲胄的小卒,一枪将一只狐狸搠死,侧身闪过一头野猪的冲撞,抽出长枪来格挡开了扑上来的一头灰狼,又将枪尖搠进了扑倒了一名袍泽的一头狗熊后颈里。
这名小卒身材瘦削,甲胄穿在他身上肥肥大大,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将手中长枪舞得虎虎生风。不知什么原因,这名小卒的气力似乎不及他人,但是将一身精湛的武艺贯注枪尖之上,他也颇有独当一面的气势。
他本是跟随赴援的南城守军而来,久战之下终于渐渐露了疲态。一只狍子不经意间出现在他身侧,纵身扑到他的肩上,口爪并用地朝他脸上袭来。小卒慌乱之下,伸手把狍子扯落,长枪却已经落在地上。
脑后忽然风响,却是之前被他刺了一枪的狗熊,以顽强的生命力直立起来,挥掌拍下。这一掌只要拍实了,纵使小卒顶上戴着铁盔,也逃不了头骨碎裂、脑浆迸溅的下场!
“呼”地一声,紧随着又是狗熊凄厉的惨叫!
小卒回头看时,却见狗熊后背上燃起了火光,粗壮的身子在原地转起圈子,伸着短而肥之的两只前爪,想去够背后的火焰而不可得。它疼得直立不住,躺在地上不停打滚,奇怪的是,任它如何翻滚,那火焰依然旺盛不熄,它肥厚的上身很快被烧穿,躺在地上再也不动。
“都跟你说了!节省节省再节省!家里有法力矿啊!”
小卒回过头去,却见两个奇装异服的人出现在城墙上。两个人身上没有甲胄,看服色似乎民夫打扮,只是年纪却都不大。当先一人年纪更小,还保持着食中二指指向前方的架势,指尖上还有余烟袅袅。另外一人,奇装异服的印象,主要就来自于他了,胸前交叉斜背了两串黄纸符,脖子里挂了几串,左右肩膀上也挂了几串……黄纸符上绘满了密密麻麻的奇怪符文。
“不熟练,不熟练。我还是控制不好。”年纪较小的说。
“这么大一只狗熊,你只需要用这么小一个火球就够了!”年纪较大的掐着自己的指甲盖,以形容火球的大小,“你却用了那么大一个火球,足够打死十几头熊了!”
年纪小的那个便收了架势,摸着脑袋嘿嘿傻笑。
年纪大的那个迈腿向城墙边走去,不断有野兽向他扑来,不是被他一拳一脚打飞出去,就是被他轻松闪过。他一直走到雉堞跟前,从身上那一串串的黄纸符中随便撕下一张,手里捏着印诀比划几下,口中念念有词地将黄纸符拍在雉堞青砖上。
在黄纸符拍在雉堞上的瞬间,符上朱砂符文红光一闪,整张符纸便平稳结实地吸附在上面。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城墙下那些借着土丘的高度,飞奔冲上城墙的兽群,在原本纵身一跃便可跨过的雉堞前,纷纷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障碍,如乱雨般纷纷滚落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