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元子正悠哉地喝茶,左手拿着那把破扇子摇啊摇,见张棋安走进来,啧啧称奇道:“这狗东西也会亲近人?”
张棋安也道一声“稀奇”。
“你不是下山送货去了?”抱元子将视线重新挪回自己徒弟身上。
张棋安将身上那把黑檀木扇子扔在桌上:“可不嘛,这不是遇到了点变故。”
抱元子一蒲扇砸在他的脑壳上:“就送这一把!你也好意思编这个瞎话?”
张棋安忿忿不平:“早跟你说在山下租个仓库,省得我来回搬运。”
“老子有那钱么!别给我转移话题,到底什么情况?”
张棋安将自己算卦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随后盯着抱元子:“师父,就这些,可夏姑娘到底会碰到什么,我算不出来。刚才看你跟那二五一十眉来眼去的,到底看出啥来了?”
“眉个屁!你怎么又去搞那些旁门左道,就你这水平还心易?为师教你的筹策卦、金钱卦,你都弄通了?”
“早就弄通了,一本破书翻来翻去几万年了,还能弄不懂?”
“你懂个屁!给你看的那本《易经》是为师冒着千难万险从……”
“……从藏经阁里偷抄的!师父你都说了十万遍了,我可是谢谢您老了,您再仔细想想,徒弟跟你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了,除了这种牛逼哄哄的大宝贝,到底有没有那种稍微垃圾一点点的功法?比如什么五雷咒啊、什么奔雷诀啊,那种一使出去就能把人的狗眼晃得噼里啪啦的东西?”
抱元子不屑一顾:“蕞尔小道而已,为师传你的可都是……”
“大道!”张棋安哭丧着脸,“可是师父,徒弟没什么出息啊,就想学学这种垃圾小道,出去装装比这亚子。”
抱元子老脸一挤,那笑容在张棋安看来要多阴险有多阴险。
“可是你根骨差嘛!学不得天罡步,学不得道法拳,只能念念经文超超度酱紫。”
知道又是白费功夫,张棋安索性放弃了,可是自己的根骨真有师父说的那么差?
“好好好,不扯这些有的没的,夏婉璎到底会怎样?”
“你很关心她?”
“错,是关心自己算卦的成果。”
抱元子突然一改为老不尊的模样,正正经经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师父劝你啊……别喜欢她。”
张棋安斜睨着抱元子:“你想多了。”
抱元子撇嘴一笑:“希望是我想多了,别担心,为师会帮你这个忙的,包准你们平平安安度过去。”
“是帮她。”
“嗯,帮她。”
张棋安这才把心放下,虽然这个老贼看上去挺不靠谱,但其在专业领域还是有点东西的,他打了包票,那就是真的没问题。
中午店里的客流量还真的增多了,不知道是运气,还是今天的宣传确实有效果?何欢和夏婉璎也在店里帮手,抱元子难得大方地管了午饭,虽然是二女下厨做的。
忙活了一下午,瞅了个空闲,何欢挽着夏婉璎的胳膊来到张棋安面前。
“哎,老板,你们这真能住店啊?”
张棋安点头:“不过只有三间房,我跟师父各一间,就只有一间房剩下了。”
何欢大喜:“这就够了!我跟格格本来就要住在一起,那我们就不必再麻烦找别的旅馆了。”
“多少钱一晚?”
张棋安神色有些尴尬:“我们这黑店……住宿没执照的,平常也没人来,按标准的话是一人五十。”
二女坚持要给钱,被张棋安坚决拒绝了,说她们帮了不少忙,再收钱就太没义气了。
抱元子知道后骂他”胳膊肘往外拐”,张棋安说“那你从我工资里扣吧”,抱元子怒道“你哪来的工资,我就没发过”,张棋安摇头不止“您还知道呀老抠门”。
这顽劣师徒,惹得二女娇笑连连。
平和的白日就这样度过,可是这个夜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平静。
抱元子敲了敲门,径自打开张棋安的屋门就走了进来,尚未开口,张棋安就从空气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默默地将手里的游戏关掉,静静等待师父开口。
“有事要发生了。”
张棋安点点头:“师父你又推演出什么了?”他暗自懊恼,自己学艺不精,每次师父都能先他一步推演出卦象,还能算到他算不到的事,自己竟然还有心思打游戏?真是太混账了!
抱元子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刚接个电话,是后山来的。”
张棋安紧绷的身体明显一晃——太蠢了,我想多了!
“你好像有点失落?”
“没有啊……怎么了?”
抱元子笑了笑:“傻徒儿,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与你无关,只有为师,碍于正一宫那些老家伙们的情面,不得不去一趟。”
这话说的还真没毛病。
清净观是青城山明面上的官方统一称呼,实际上只有内部人知道,正宗的道观传承在正一宫,而正一宫位于青城后山清幽处,并非划入景区的那一小部分,所以俗世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抱元子被清净观除名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说来话长,还跟张棋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有正一宫的谱系上还保留着他的名分。
至于张棋安,根本就不在整个体系当中。
所以哪怕青城山的道观全没了,也跟他张棋安没一毛钱关系!
这回连正一宫那些老妖怪都拉下脸求师父出手了,张棋安不用卜也知道此行必定凶险,更何况这老贼以往出去办事从来都不跟自己打招呼,经常是两三天了才突然跑回家来,一开口就让张棋安给他做饭。
这种临行告别真不像他会做的事。
张棋安故作一脸轻视:“老贼,别不好意思开口啊,你那老胳膊老腿儿的在山里栽了都没人给你收尸,真不要我去?”
抱元子一巴掌拍在张棋安面门上:“臭小子!你死了老子都死不了,而且你还不能死,为师养你这么久,没做苦工还清债之前哪都别想去。”
没理会张棋安的目光,抱元子继续说道:“《太上清静经》都背完了吧?要真是碰见硬茬子搞不定的,管他三七二十一,盘腿念经就完了。”
张棋安疑道:“背是刚背完,不过这能有用?师父您教我的三原则一向不就是: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耗,耗不过就嗷嗷叫么?”
抱元子轻叹:“这是为师教你保命的最后一招,这都没命那就是天要亡你,神仙难救。还有,出行一定要穿道袍,宣传不可忘。我不在的日子里要好好经营,记好账,不准私吞。”
“谢师父赐教~”张棋安显然并未将话放在心上,“一定招财进宝,日进斗金。”
抱元子叹了口气,突然露出唏嘘的神情:“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东西终于能交给你了,也算是了结为师的一桩心事。天天道道,道道天天,怨葛纠缠,难避难免,该来的终是会来,随它去吧。”
语毕,未等张棋安作答,抱元子袖袍轻挥,一本黑皮黄页的小册子落在他身前的桌子上。
再抬眼望去,哪里还有师父的踪影?
张棋安突然有一种感觉,抱元子仿佛抓不着、碰不到了,他自己就像个断了线的风筝,失去了回家的方向。
心随意起,张棋安掐指连算,得了个“遁”卦。
结合当下形势,他暗道一声不妙,遁卦为卦二阴浸长——前二爻为阴爻,阳当退避,异卦相叠,象小人得势君子隐退。
师父此行怕是凶险异常,叹气垂首,张棋安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再无半分游戏心思,只怪得自己道行浅薄,可师父就是不教他又有什么办法?
收好册子,张棋安走出屋舍,沿着师父离去的方向走了几步,来到了房屋一侧,解开裤带,朝着坡下开闸放水。抬头望去,只见得星孤月明,远处的林子里散布着几盏稀疏的路灯,在雾气朦胧中呈现出金黄色的冷落。
山风冷不丁袭来,激起张棋安一身的鸡皮疙瘩,身子一颤,抖上几下,拴好腰带,甫一回身,便尴尬地看到一个人影。
夏婉璎慌忙摇头:“刚到!”
张棋安摆出死鱼眼,不想继续这拙劣的表演……
大姐,越急于辩解越显得苍白无力好嘛!假装无事发生不是能更简单地化解尴尬?
夏婉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出来就是想问一下有没有厕所?”
张棋安指了指山上:“景区有公共卫生间,你往上走两百阶,再拐下去就到了。”
夏婉璎展露出明亮的笑容:“谢谢!”
看着她青春明丽的背影,张棋安突然舒了一口气,他竟感到了一丝心安,果然自己是害怕孤独么?在这个师父离去的夜里,有人陪着真好啊。
片刻之后,夏婉璎折回来了。
“解决了?”
只见她双手捏捏裙边:“嘿嘿,那边卫生间晚上没开灯,又在山坡下面,你陪我去呗?”
张棋安无奈一笑,舍命陪君。
夏婉璎的长裙遮到了脚踝,双手背在身后,柔顺的黑发走起路来一荡一荡,浑身充盈着少女的活力,让张棋安向来沉稳的脚步不觉为之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