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三国时期，曹操老先生形象地描述了多年后，一代飞侠马老儿被雨水困在一个客栈，但却极其向往变成一匹千里马肆意奔跑的年轻心态。
昨天，马老儿终于得到了为徒的允许，可以下山了。
我骑着一匹真正的千里马，马老儿骑着自己，驰骋在半泥泞的下山路上。我们下了半座山，跑了百余里地，通过一条大河，然后再穿过一道深岭，接着掠过村镇、走过荒野、踏平庄稼，一路撒丫子狂奔，来到了一座名叫“霜弩”的大城。这个名字听起来极其有分量的地方，是蓬勃岛东岸最大的一个城池。城主是周岛主本家的一个三叔，辈分高，年龄小，不到二十岁，比我还小一点，老城主死了，他就继了位子，还学着周岛主恶俗，自称“司马懿”。
我的千里马大约是跑得自卑了、伤心了、失去马生意义了，进了霜弩城，一脑袋栽倒在地，怎么拉也不起来。去老马家的路程已经走了十之七八，出了霜弩，再走几十里，就有出海的船可以到东外岛，但晚上不出港，我们便只得住一宿。
马老儿见那匹马拉也拉不起来，便说扔了算啦，反正也到了。我心说你这败家玩意，这好歹是匹千里马！人家也确实名副其实，一路翻山越岭的，没一句怨言。（若是让赤兔这么跑，不跟我闹别扭才怪！）
我说好歹是匹宝马，咱不能就这么糟践了，总得给它寻个好主子，别让人捡去拉了车，甚至宰杀卖了肉。马老儿说有道理：“姓马的不能对不起马，咱去献给城主吧！我跟这儿的城主见过几面，我一介泰斗，他不能不给面子。”我不想折腾，说就到马市托人卖了，卖几个钱算几个钱，然后下馆子好好吃一顿。老马说，到了他的地界，就听他的，哪家馆子能比得上城主家的饭呢？
于是，我背着行李，老马扛着马，乘着夕阳往城主堡而去，一路引来无数目光。
周岛主他家辈分高、年龄小的三叔，也就是我打天上掉下来的三爷爷，见了我们很高兴。看也没看一眼千里马，让侍卫拖走。进了府，落了座，他净扯了些不沾边的，什么家国、什么道义、什么武学、什么税负、什么过往、什么美人、什么斗蛐蛐、什么折子戏……
天都黑了还他妈不张罗饭！聊到最后，周岛主抠门的三叔打哈欠送客。我爷俩起身道了谢，饿着肚子离开了，丢了一匹绝望的千里马，却什么也没捞着，仅仅灌了一肚子破茶，赔了一通笑，我还吃了亏，叫了好一通三爷爷。
“鳖孙！”我心里暗骂，“人给你脸？这是打你脸！你个鳖孙马老儿！”
马老儿从我的沉默中听出了我的不爽，尴尬地笑道：“那个……太久没来往，有些生疏了，咱上哪儿吃点……”
“大爷！你跟人家多少年没见了？！”
“也不算……多，八年前吧，那会儿我还陪他斗过蛐蛐……”
得，你老活了这么久，八年当然不算多，妈的人家一共才十八岁。棒槌的，我还不如直接把千里马扔了！棒槌！
一路郁闷，灌下去的一肚子凉茶，整的我一会儿一泡尿。
……
今天一早，我们就出了海，乘风破浪，向不远的东外岛而去。其实天色大好，压根他妈没风没浪，船夫划船，悠然自得，本来挺好的，马老儿却嫌太过平静，衬托不上他澎湃的好心情，让我发功朝海面拍击，兴风作浪以助兴……马老儿敲着船舷，大唱他中土老家的小调调，庸俗之极，什么“妹子怀里藏着宝”、“哥哥梦里掏小鸟”。
听他唱了一通，我跟船夫一起晕船了。
破浪而至的东外岛是个极小的荒岛，方圆不到十里，只有马老儿这种野兽般的人物，才会在这种地方安家。他家在岛中央一处突兀而起的石头高柱上，连个台阶都没有，直刷刷的上去，远看去，高二十丈，底部柱宽丈余，往上渐渐变宽，顶部长宽三丈多，上有马老儿的小屋一间。真令人吃惊……早知道是这么个鬼地方，我真要考虑考虑的！马老儿见我神色不安，笑说：“没见过吧？大爷当年从海里挖了些大石头，劈砍整齐，刨坑，砌筑，铺土，盖房，费了劲啦，走我带你上去看看。”
我说还真是必须烦劳您老，让我下来容易，上去可不容易了。海水把石柱冲刷得光光滑滑，上面长满了苔藓水藻，滑腻无比，极难上去。马老儿一伸手，我只觉脚底一重又一轻，便已经到了台柱顶部。
马老儿兴致勃勃地给我介绍他的府邸。我看了一眼，问道：“大爷，你平时碰到下雨咋办？”因为他那房子实在破的不像样子了，屋顶一个大窟窿，窗户一堆小窟窿，没门没院。比起当初迷茫山下刘博中师父那间被烧毁的房子还差，简直也就只比百鬼岭入山处丐帮的三间茅房强那么一丝。
“不怕！还有半间不漏。”
得，既来之则安之，咱是练武来了，住着吧！没锅没灶，马老儿说饭在海里；没铺没盖，马老儿说天地为铺盖；连个茅房都没有，甚至连个马桶都没有，马老儿说拉撒到海里……
“那就不方便了，我总不能拉大便的时候，还得请你老接送吧？！”
“不用，房后崖下我撅了一条河道，河道连着大海，你到房后解决就行，不过雨后别去，有点滑，有一次我就掉下去了，幸亏我武功厉害，落到一半又折回来了，但你小子要是掉下去，那可就麻烦了。”
得，江湖本来就凶险，这趟学武拉个尿都有性命危险，我能忍就忍着吧。
……
拜师礼很简单，我叫了声师父他叫了声徒弟，连头都没磕。马老儿说最不喜欢那些繁琐，趁着天气好，赶紧开始练，说罢就转身回了屋。也没说什么，我猜是进去拿秘籍去了。
太阳实在是烈，坐船刚来的时候还没注意，在这个无花无草更没树的鸟不拉屎之荒岛台柱顶，我在门外等马老儿，太阳直挺挺地照着房屋顶，连个阴凉处都找不到！晒了老半天，马老儿还没出来。我有点不耐烦了，便叫了声：“师父？”
“呼……噜……”
妈了个巴子的，我不叫还没回应，叫了一声，他应了一句呼噜声，老小子竟然睡着了！不是进去拿秘籍的？我进了屋，把马老儿摇来摇去，都不见他醒来，我在他耳边大喊：“马老儿！醒醒！再不醒，我可走了！”
“……唔。”
唔你奶！我真想一个巴掌扇死他，于是用力扇了他一巴掌。
“唔？！”马老儿悠悠醒转，“敢打我……哦，有智啊？唉，刚才我梦见有人打了我一巴掌……没看见是谁，诶你进来干吗？出去晒着啊！大好阳光，晒着去！”
我藏起扇过他一耳光的手：“师父还没教我武功呢！”
“意识流意识流，咱俩聊过的！你不晒到失去意识，就不可能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意识流！天成派武功，就是一反常态，不搞任何内力、秘籍、套路，只去追寻浑然天成的意识，说多也没用，你出去晒着吧，不叫你不许进来，叫你进来你也不进来的时候，我自然会出去……”马老儿说罢，调转屁股又睡了，“哼……我得梦见刚才打我一巴掌那人，一脚踢死他去，呼……噜……”
所以今天没吃午饭、没吃晚饭，饿也就罢了，口渴要命之际，水缸里却只有前几日积的雨水，上面还漂着各种不明所以的玩意，我没得挑，太阳还没下山，我已喝了半缸。撒尿也没往要命的崖边去，就地解决了。
太阳仿佛不动了，悬在天上一直晒我。我又不能运功抵御，因为要晒到失去意识，豁出命去练“天成派”武功，期盼自己能练成。（开“天眼”？我猜大概是这意思。）
马老儿压根没叫我，一觉睡到了天黑。
我进去叫半天，又是一巴掌扇醒的。马老儿惺忪道：“没叫你，你咋进来了？我刚梦见打我一巴掌那人！你这臭小子又救了他一命……哎？天黑了？走，吃饭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