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铜街,雨季
秋雨寒,寒螀啼鸣,鸣无依无靠之寥远,远走他乡之落延。
延绵万里荒丘,丘墟未雨绸缪,缪雾草种湿露,露白天边云岫。
手捻丝布,着上一青底蛇纹紧束衣,足踏灰靴,推开废屋大门,最末望一眼,甚么也未留下,轻合上门扉了。
清晨雾漫,秋色正浓,山上红火一片,朝气蓬勃。沿路边偶有栽树,可惜为避寒雨,多换了四季常青。
唯有深铜那株梧桐,飒飒飘叶,数里送别。
药铺尚紧闭着,昨日领到衣服时,不免高兴,趁手上带的烧鹅,一同把酒言欢,留了一宿。想必正睡得昏沉,醉在梦里。
绕过南街,从旁侧小道出来,街上已稀稀疏疏摆上几小摊,仍清晰可辨地叫卖。起早的老人或徐步走马或落座街边,柯吃早饭时碰巧遇见,洽谈番太玄传闻,心情轻松些许。
出城门,已卯正时。验查身份,柯拿了家宅府上一小厮的证,去时守着人,止些杂役官兵,如探囊取物。人走茶凉,见时也感慨,下人未留下多少财物,各自逃奔。
概是不及顾他,连通缉上也只草草画人,仔细对照,门守还笑着打趣道“我守这门,一天能见三个和这没差的”,可见太玄之手忙脚乱,敷衍了事。
也罢,突降天灾,若不顾庄稼,怕粮价又涨,闹得城中怨声载道;更险的,便是十年前灾荒,太玄险些镇不住,被翻天。
而况竟不止他一人逃了,另十数奇人,明显受重视,样貌报酬,都比他细致得很,落在实处,不至一百吊钱打发乞丐。
要道好处,除了城中酒楼,哪儿都可去,连车队也可载。乘车南行,到神州西北境的镇子,远远可望高塔,到了西塔镇。
推旧木板门,屋内简单家具摆饰,柜台上插束铃兰,走近些瞧,果真逼真。
“客人何事办理?”女郎忽抬头,搁置笔下忙碌,淡笑接待。
不比大店家热情,倒也怡人。柯轻松道:“欲做镖客,需办理些什么证件?”
“止一镖客身份证明即可,随后进对门的商会,登记编号,自会详尽告诉。”含笑道,又在纸上写字,“尊姓大名?”
“姓李名七,赵钱孙李,七八之数。”
女郎忽皱眉,取表一笔一划写下,竟与上下不少人重名,因道:“客人何处人氏?有无小名?”
“玄天城西郊李家村李成氏,乳名崽子。”柯熟背道,李七是他小时玩伴,倒知道不少。
“...崽子,七崽子?”女郎突兀道,自觉失礼,忙屈礼道歉,“小女失敬!顺口脱出,无意冒犯!”
“无妨,小时叫惯了,如今听到倒倍感亲切。”柯摆手笑道,又递去证件与一串钱,办好证明,向对门去。
直奔柜台,见着证明,一裙钗领他到别房,登记编号,发下挂牌,又交上几串手续费兼会费,则可去领任务。
柯不打算以修士身份做,便未去境界考核,而去体能检测,获得超常的好成绩,牌子由青铜换了亮银,一众人上前攀谈,也未拒,了解不少行情。
他揭下桩八贯钱的,于冥火带边缘护送辉金矿车——倒也作孽,与这东西似有不解之缘般,回回碰见。
草草租把长枪,戴上轻甲,连早赶到辉金矿场,已是正午。
炎热骄阳,马蹄未敢触滚烫沙地过久,慌忙摆着,拴进马厩才好。
柯是第一到的,也难怪,将真气附在马上,疾步飞窜,一时辰的路赶了一刻钟。
剩余的陆陆续续到了,明明早些出发,却晚到的,都未见过他。柯一一问好,饭桌上彼此笑聊几句,始作任务。
一路无话,小队自是以牌高为领队,那黄金牌硬汉应理当成领队,除队形或侦查,也未多话。
一阵地颤呼啸,左翼突袭来只三米长沙虫,长枪刺去如碰钢铁,外壳坚固异常,明显是因这带冥火而锻炼出,比外围的动作稍迟缓。
领队与后卫投去绳圈,轻松套中,卡在壳缝,两边猛一拉扯,竟见着真气流动绳沿,轰然从中间断裂,撒遍地汁肉。
柯难免溅上一些骚,嫌弃擦掉,一些人毫不顾恶心,去肉去脏,将壳负在马上。
俄而一只丈许胡蝎从右侧来,柯举枪连刺,挑开尾刺,又跳马跃空,挥舞挡尾,一落在蝎背上,数枪齐插进甲缝,原众人趁他吸引,也拥上来。
数人围杀,不久毙矣。又取毒入囊,曾问柯,柯极不愿要它,众人以为客气,欣然收下。
入了深处,冥火渐起,汗流浃背骑马,松懈脱甲,领队并未喝止,到这儿就少有妖兽了。
柯下马牵绳踱步,冥火沿荒山延绵千里,不见尽头。据说从西塔边境至神州京城这一千八百里地,已遍布冥火,生灵涂炭,寸草不生。
既已达目的,可趁机脱离......
“呃啊——”自喉口压抑喷薄之嘶吼,凄惨痛苦之鸣叫,一团涌动冥火,朝车队奔来。
领队大惊失色,忙喝令:“前方列盾!侧翼架枪!后方分散,护车队!快!”
天赐良机,柯悄离队伍,提绳驭马直奔前,举枪刺火犹偷闲。置身后呼喊于不顾,沉挑起尸,冥火瞬燃至手掌,柯猛抛至马背,惊马前蹄起,扑尘滚沙地。
马载尸前奔,引数冥尸惊起直追。柯俯身拍尘,领队赶上,赞不绝口忙扶起,柯忍痛笑答,无事归队。
众人皆赞他机智勇猛,柯笑应不答,领队欲让位于他,被谢绝,却盛邀下至前端,与领队并驾齐驱。
前行未多久,见一堆残尸,冥火燃尽生机,死绝。
“多是欲偷渡往神州,却惨死冥火中。见先前模样,恐是修士。却愚昧自大,人怎能与神冥之力对抗?”领队一番话唏嘘不已,众人也不愿搜刮,草草掩埋,继前行。
至熔炼厂结了任务,十七人众,柯分得三贯,领队分得两贯,剩余自分那三贯去,也未有不满。
未作接待,不敢久留,赶忙跑回。至夜前回阵,交了五十文住客栈,简陋床榻,倒对得上价。
暗暗取出一小罐来,柯冷笑打开,其里藏着枚冥尸火种,黯淡若熄,又忙注真气,使它旺盛起来,合上盖子,藏床底下,睡去了。
梦中错乱,太玄动乱,似翻天覆地狂风骤雨袭,只剩一处废墟。
又到一座村落里,村人淡淡迎接。问道太玄,一小女天真望着,问他太玄是什么。
欲指指那处奇峰,那片峰林,那座石龟,天边空荡荡的,他心里也空空如也,百般聊赖起来。觅不到山洞,便隐进处地洞;找不着南北,便望天上日月星辰;再不见太玄,便遗忘,安逸度日......
以为半夜醒来,天却已蒙蒙亮,天边不见云岫,唯见沙丘。
他竟怀疑起自己,所愿之生活,所愿之人生。
身在他乡为异客,终究没有归属,无法落叶归根。
不愿归去时,已成陌路人......